山那边
--散文
仲春老汉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是他下午必做的一项功课，已经有好几年啦.从那个时候还没有这栋小楼的时候开始，他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可以整整的坐一个下午。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据说他的这个地方风水非常好。屋门前有一个大大的晒谷坪，坪的前面是一口水塘，水塘边有几棵大樟树在风中沙沙的作响，一天到晚都在演奏着快乐。水塘边，一年四季还总是开着各种没有任何气味，也不显得过于妖娆艳丽的小花。屋后是茂林修竹和他家的祖坟，仲春老汉的父亲、爷爷、奶奶们都埋在后面山上的本家坟地。他的跛脚老妻没有入坟山。但离后山不远的地方，在绿荫的怀抱中，也立有她一个小小的坟莹。
他并不孤单，两层小楼是他的儿子小春砌的，原因是仲春说什么也不肯进城。尽管他的儿子生意越来越好，本事越来越大，又十分孝顺，多少次要求他去城里住，他就是不肯。他的理由非常简单:"我已经老啦，我不习惯住在你的格子里，尽管这个格子是几百平方米带套的豪宅"。儿子急了，说:"老爸你一个人住在乡下，如果生病怎么办？谁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啊"。"不怕，我在这里多么好，你看，绿色环保，你晓月阿姨有事无事还可以来走一走。不远处的小学校的学生们下课总是要经过我的门前，我为他们准备了很多糖果和饼干。多热闹啊。有不少的学生喜欢我"。
”不回城里也就罢了。那你叫晓月阿姨住到你这儿来吧？一个两层的小楼，你一个人住也很寂寞的。她的年龄也大了，腿脚也不是很方便”。儿子说。
”我倒是愿意，哦，你去问问晓月，他愿意来吗“？仲春老汉有一些心不在焉。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又到了秋天。
要去山那边看看，很久很久没有过去了。她怎么样了啊？过去到晓月家，要翻过一座山，还有涉过一条河。在仲春年轻的时候。他打个来回过来，只要一天，全靠两条腿跑。但现在不行了，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走不过那座山的。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公路也修好了，也有了大巴，一个多小时就翻过了山，涉过了河。晓月现在也是一个人住，她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没有读多少书，所以前些年呢，一直在家务农，也没有成家，四十多了，就一个人伴着老妈生活，勉强可以糊口。仲春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就命令他的儿子小春，给你晓月阿姨的儿子找个工作做吧。这样他们家里可能会好一些。小春二话不说，立马就给晓月的儿子二毛安排了一个工作。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有多久没有去山那边了呢？老汉已经记不太清了，近期他感觉记忆力差了不少，很多以前的事越来越糊涂，但是关键的事情他还是记得非常清楚。想走就走，一个多小时，仲春就到了晓月家的门口，看见晓月正坐在门口衲着鞋底呢。老远就看见了他。
”仲春哥来了，快来坐坐，喝口水吧。我早就叫你不要来了，一个人在外面跑。我也不放心“。
“车来了，现在有汽车方便着呢”，仲春傻笑着”。
喝着晓月给他沏的一杯香茗，慢慢的仲春终于开口啦：“晓月妹子，我今天呢，就只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不是小春给家里砌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吗？挺宽敞，挺明亮的，我一个人住在那里也不方便啊，想请你搬过去“。
”这不行，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要再说了“。
”这也是小春的意思啊“。
”小春这么说也不行，我是不会搬过去的，我现在挺好的，政府对我们这些孤寡老人照顾得很好。我自己还能动，可以自己种种菜，养着鸡嘛是不是？我的几个学生还来帮帮忙？等我干不动的话，哎，到时候再说吧，你也放心吧“。
”哦，是这样的，我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想你了，我总觉得欠了你很多。在有生之年，我要想办法补偿你一些“。
仲春看到小月的眼睛慢慢的变红了，渐渐地有眼泪渗出来。她伤心了。
四十多年前。仲春还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小伙子。小月也是一个美人胚子，村里村外十里八
乡的人都说，他们两个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在那个时候，仲春的父亲关在牛棚里，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晓月的父亲坚决不允许漂亮的女儿和牛鬼蛇神的儿子混在一起。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两个相好的年轻人决定私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有爱和温情，他们下定决心要生活在一起。他们俩偷偷的跑了出来。他们爬过了那座不矮的山，又淌过了那条不窄的河，好不容易到了火车站，仲春突然说什么也不走啦！
”你为什么不走了呢？回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晓月啊，我不能走，我不能只想着我们自己啊，而不顾我爸妈以后的死活“。
”这是什么话嘞，我们出去以后，过去了这一段难挨的日子，可以想办法再回来啊“？
”如果现在我们回去，我就是死路一条啊，我怎么做人啊，仲春哥啊，想想我吧，想想乡邻的目光，想想同伴的碎语，我会羞愧难当啊.....
两个年轻人相拥着，坐在火车站墙角，一夜无眠，晓月哭肿了眼睛...
他们不是自己回去的。他们是晓月的爸爸带人抓回去的。
"你知道我回去我爸是怎么打我的吗？柳条都抽断了两根啊，我都见了红。幸亏我妈拼命护着我。不然，还有你的儿子二毛吗”？
“这些我知道。我不是看不得你受苦嘛？我欠你的，我心里不安哩”。
“你不欠我的。小春这孩子过年过节总来看我。平常柴米油盐也没少送，二毛的工作也是他安排的。我想我住在这里挺好的。将来老啦，实在不行了，我就住在二毛的家里去。这个时候跟着你去享福，成什么体统啊？孩子们，乡亲们会怎么说？我也对不起埋在后山的二毛他爹啊。”
“你以为他们都不知道吗？乡亲们不知道二毛是我儿子吗？二毛他爹不知道吗？小春不知道吗？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晓月啊，跟我走吧。谁也不会关心这些陈年旧事的，他们都有忙不完的大事情“。
”仲春哥你走吧，趁天还没有完全黑“
还有一趟班车呢，我想着你。炽热的，微凉的阳光斜照着。斜照着草梗，斜照着路边那些可怜的小花小草，从来也没有人关心它们。听听远去的鸟叫声，从红艳的天边一直响到云彩中，它们是在寻找它们的同伴吗？天还没有黑，仲春有如走在沙漠中，这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回了。他渐次地感觉到了脚步的沉重。
他蹲下来。轻轻的拾起路边滚烫的沙砾和石块。她又想起了那晚的私奔。那时候有如在一个偏僻的惊骇的山谷里，四周没有一丝丝风。只听到小月的喘息声。他牵着她颤抖的手。她捧着他炙热的心。带着满腔的希望和热血。看着未来的时隐似现的光明。
但是最后却一头栽倒在黑暗中。
仲春此时有感如在海岸边的一块礁石上，海浪猛扑向他的身心。天上的繁星眨着眼，听大海那边的风暴，高声的咆哮，低声的嘶鸣。仿佛在忏悔着一切罪恶。
仲春似乎又听到了那一年在五台山老庙中的善男信女们的祈福声，还有和尚们的诵经声，有如在天幕湖山森林中环绕着，飞翔着。
啊，天地有神明啊。人间有境界。
这一曲美妙的和声在仲春的耳中回响着，他又听到了小月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他也听到了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的伤心。还有木鱼的敲击声，点点滴滴敲击着仲春枯萎的心。这些有如横空出世的如鼓如磐，如盘如石在他的周围的声音。真是天籁之音啊。正义生命的洪流啊，一会儿奔泻，一会儿止息，赠予生命的过往。这一切和谐着，有天空的光彩。有大海的宽阔，有衰草的卑微，有高山的巍峨。生活中在嬉笑怒骂中，在心里，在梦中，原来一切都终有因果啊！
仲春又坐上了班车，班车渐渐地开动了，只听到车轮和沙石的碰撞声。耳边又有了风声，白云、绿草、大树、山花，诗一般的向后面倒去，这一切汇成了生命的洪流，像云彩一样时聚时散。
我绝不进城，有人让我陪伴山那边的晓月。
2021.8.20
--散文
仲春老汉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是他下午必做的一项功课，已经有好几年啦.从那个时候还没有这栋小楼的时候开始，他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可以整整的坐一个下午。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据说他的这个地方风水非常好。屋门前有一个大大的晒谷坪，坪的前面是一口水塘，水塘边有几棵大樟树在风中沙沙的作响，一天到晚都在演奏着快乐。水塘边，一年四季还总是开着各种没有任何气味，也不显得过于妖娆艳丽的小花。屋后是茂林修竹和他家的祖坟，仲春老汉的父亲、爷爷、奶奶们都埋在后面山上的本家坟地。他的跛脚老妻没有入坟山。但离后山不远的地方，在绿荫的怀抱中，也立有她一个小小的坟莹。
他并不孤单，两层小楼是他的儿子小春砌的，原因是仲春说什么也不肯进城。尽管他的儿子生意越来越好，本事越来越大，又十分孝顺，多少次要求他去城里住，他就是不肯。他的理由非常简单:"我已经老啦，我不习惯住在你的格子里，尽管这个格子是几百平方米带套的豪宅"。儿子急了，说:"老爸你一个人住在乡下，如果生病怎么办？谁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啊"。"不怕，我在这里多么好，你看，绿色环保，你晓月阿姨有事无事还可以来走一走。不远处的小学校的学生们下课总是要经过我的门前，我为他们准备了很多糖果和饼干。多热闹啊。有不少的学生喜欢我"。
”不回城里也就罢了。那你叫晓月阿姨住到你这儿来吧？一个两层的小楼，你一个人住也很寂寞的。她的年龄也大了，腿脚也不是很方便”。儿子说。
”我倒是愿意，哦，你去问问晓月，他愿意来吗“？仲春老汉有一些心不在焉。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又到了秋天。
要去山那边看看，很久很久没有过去了。她怎么样了啊？过去到晓月家，要翻过一座山，还有涉过一条河。在仲春年轻的时候。他打个来回过来，只要一天，全靠两条腿跑。但现在不行了，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走不过那座山的。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公路也修好了，也有了大巴，一个多小时就翻过了山，涉过了河。晓月现在也是一个人住，她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没有读多少书，所以前些年呢，一直在家务农，也没有成家，四十多了，就一个人伴着老妈生活，勉强可以糊口。仲春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就命令他的儿子小春，给你晓月阿姨的儿子找个工作做吧。这样他们家里可能会好一些。小春二话不说，立马就给晓月的儿子二毛安排了一个工作。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有多久没有去山那边了呢？老汉已经记不太清了，近期他感觉记忆力差了不少，很多以前的事越来越糊涂，但是关键的事情他还是记得非常清楚。想走就走，一个多小时，仲春就到了晓月家的门口，看见晓月正坐在门口衲着鞋底呢。老远就看见了他。
”仲春哥来了，快来坐坐，喝口水吧。我早就叫你不要来了，一个人在外面跑。我也不放心“。
“车来了，现在有汽车方便着呢”，仲春傻笑着”。
喝着晓月给他沏的一杯香茗，慢慢的仲春终于开口啦：“晓月妹子，我今天呢，就只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不是小春给家里砌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吗？挺宽敞，挺明亮的，我一个人住在那里也不方便啊，想请你搬过去“。
”这不行，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要再说了“。
”这也是小春的意思啊“。
”小春这么说也不行，我是不会搬过去的，我现在挺好的，政府对我们这些孤寡老人照顾得很好。我自己还能动，可以自己种种菜，养着鸡嘛是不是？我的几个学生还来帮帮忙？等我干不动的话，哎，到时候再说吧，你也放心吧“。
”哦，是这样的，我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想你了，我总觉得欠了你很多。在有生之年，我要想办法补偿你一些“。
仲春看到小月的眼睛慢慢的变红了，渐渐地有眼泪渗出来。她伤心了。
四十多年前。仲春还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小伙子。小月也是一个美人胚子，村里村外十里八
乡的人都说，他们两个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在那个时候，仲春的父亲关在牛棚里，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晓月的父亲坚决不允许漂亮的女儿和牛鬼蛇神的儿子混在一起。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两个相好的年轻人决定私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有爱和温情，他们下定决心要生活在一起。他们俩偷偷的跑了出来。他们爬过了那座不矮的山，又淌过了那条不窄的河，好不容易到了火车站，仲春突然说什么也不走啦！
”你为什么不走了呢？回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晓月啊，我不能走，我不能只想着我们自己啊，而不顾我爸妈以后的死活“。
”这是什么话嘞，我们出去以后，过去了这一段难挨的日子，可以想办法再回来啊“？
”如果现在我们回去，我就是死路一条啊，我怎么做人啊，仲春哥啊，想想我吧，想想乡邻的目光，想想同伴的碎语，我会羞愧难当啊.....
两个年轻人相拥着，坐在火车站墙角，一夜无眠，晓月哭肿了眼睛...
他们不是自己回去的。他们是晓月的爸爸带人抓回去的。
"你知道我回去我爸是怎么打我的吗？柳条都抽断了两根啊，我都见了红。幸亏我妈拼命护着我。不然，还有你的儿子二毛吗”？
“这些我知道。我不是看不得你受苦嘛？我欠你的，我心里不安哩”。
“你不欠我的。小春这孩子过年过节总来看我。平常柴米油盐也没少送，二毛的工作也是他安排的。我想我住在这里挺好的。将来老啦，实在不行了，我就住在二毛的家里去。这个时候跟着你去享福，成什么体统啊？孩子们，乡亲们会怎么说？我也对不起埋在后山的二毛他爹啊。”
“你以为他们都不知道吗？乡亲们不知道二毛是我儿子吗？二毛他爹不知道吗？小春不知道吗？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晓月啊，跟我走吧。谁也不会关心这些陈年旧事的，他们都有忙不完的大事情“。
”仲春哥你走吧，趁天还没有完全黑“
还有一趟班车呢，我想着你。炽热的，微凉的阳光斜照着。斜照着草梗，斜照着路边那些可怜的小花小草，从来也没有人关心它们。听听远去的鸟叫声，从红艳的天边一直响到云彩中，它们是在寻找它们的同伴吗？天还没有黑，仲春有如走在沙漠中，这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回了。他渐次地感觉到了脚步的沉重。
他蹲下来。轻轻的拾起路边滚烫的沙砾和石块。她又想起了那晚的私奔。那时候有如在一个偏僻的惊骇的山谷里，四周没有一丝丝风。只听到小月的喘息声。他牵着她颤抖的手。她捧着他炙热的心。带着满腔的希望和热血。看着未来的时隐似现的光明。
但是最后却一头栽倒在黑暗中。
仲春此时有感如在海岸边的一块礁石上，海浪猛扑向他的身心。天上的繁星眨着眼，听大海那边的风暴，高声的咆哮，低声的嘶鸣。仿佛在忏悔着一切罪恶。
仲春似乎又听到了那一年在五台山老庙中的善男信女们的祈福声，还有和尚们的诵经声，有如在天幕湖山森林中环绕着，飞翔着。
啊，天地有神明啊。人间有境界。
这一曲美妙的和声在仲春的耳中回响着，他又听到了小月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他也听到了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的伤心。还有木鱼的敲击声，点点滴滴敲击着仲春枯萎的心。这些有如横空出世的如鼓如磐，如盘如石在他的周围的声音。真是天籁之音啊。正义生命的洪流啊，一会儿奔泻，一会儿止息，赠予生命的过往。这一切和谐着，有天空的光彩。有大海的宽阔，有衰草的卑微，有高山的巍峨。生活中在嬉笑怒骂中，在心里，在梦中，原来一切都终有因果啊！
仲春又坐上了班车，班车渐渐地开动了，只听到车轮和沙石的碰撞声。耳边又有了风声，白云、绿草、大树、山花，诗一般的向后面倒去，这一切汇成了生命的洪流，像云彩一样时聚时散。
我绝不进城，有人让我陪伴山那边的晓月。
202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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