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蓬莱·重九上君猷
苏轼 〔宋代〕

余谪居黄，三见重九，每岁与太守徐君猷会于栖霞。今年公将去，乞郡湖南。念此惘然，故作此词。

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华发萧萧，对荒园搔首。赖有多情，好饮无事，似古人贤守。岁岁登高，年年落帽，物华依旧。
此会应须烂醉，仍把紫菊茱萸，细看重嗅。摇落霜风，有手栽双柳。来岁今朝，为我西顾，酹羽觞江口。会与州人，饮公遗爱，一江醇酎。
【简释】
据词前小序，此词作于苏轼谪居黄州的第三年，即元丰五年重阳节。因黄州太守徐君猷要到湖南去任职，苏轼在黄州栖霞楼为他饯别。“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谓自笑我劳苦的一生就像一场梦，我贬谪黄州已经三年，今天又到了重阳节。羁旅：寄居异乡，指贬谪黄州。重九：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华发萧萧，对荒园搔首”，谓我面对荒废的园圃，只能无奈地挠抓花白稀疏的头发。荒园：指苏轼的居住地东坡，本是一片荒废的营地。搔首：挠头皮，忧思无奈的表示。杜甫《春望》：“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两句写苏轼被贬到黄州后，生活困窘，几乎绝望。“赖有多情，好饮无事，似古人贤守”，谓幸亏有多情好客的徐君猷太守，喜欢饮酒，政事清闲，好像古代无为而治的贤明太守。赖：幸而，幸亏。无事：政事清简，无为而治。这是古代为政的理想境界。“岁岁登高，年年落帽，物华依旧”，谓我们每年重阳节都登高饮酒，美好的自然景物年年依旧。落帽：东晋孟嘉重阳节在龙山参加桓温的宴会，帽子被风吹落而没有觉察。后用作重阳节宴饮尽欢的典故。物华：自然景物。这几句以景物依旧衬托人事无常。“此会应须烂醉，仍把紫菊茱萸，细看重嗅”，谓这次宴会应该一醉方休，并且把紫菊和茱萸仔细欣赏，反复闻嗅。烂醉：大醉。仍：并且，还要。紫菊茱萸：两种植物，古代重阳节有插茱萸、赏菊的风俗。这几句写苏轼对在黄州最后一次与徐君猷共度重阳节的珍惜。“摇落霜风，有手栽双柳”，谓以前徐君猷亲手在黄州栽种的双柳，现在柳叶正在秋风中飘落。这里暗用桓温叹柳典故。《世说新语》载：“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条，泫然流泪。”这是以景物的变化衬托人事的无常。“来岁今朝，为我西顾，酹羽觞江口”，谓明年重阳节时，你为了我对你的思念，应该把杯中的美酒洒到东流的江水中。来岁：明年。西顾：徐君猷即将去湖南任职，湖南在黄州之西。苏轼在黄州西顾就是表示对湖南的徐君猷的思念。酹：洒酒祭奠。羽觞：鸟雀状的酒器。江口：江水与他水会流处，此指长江的上游。因湖南在黄州之西，长江的上游，徐君猷把酒洒到江中，就会流到黄州来。有的注本将此句解释为苏轼在江中洒酒（《苏轼词新注辑评》753页），这犯了三个错误：一、“为我西顾”，忽略了“我”前还有个介词“为”；二、违背了江水东流的常识。湖南在黄州之西，如果是苏轼在黄州洒酒，是不会流到徐君猷那里的。三，下文是“会与州人，饮公遗爱，一江醇酎”，说明苏轼与“州人”饮用的是“公”（徐君猷）洒下的酒，而不是苏轼自己洒的酒。“会与州人，饮公遗爱，一江醇酎”，谓我会同黄州的百姓，共同享受你留下的恩惠，饮用长江中的每一杯水，都像美酒一样。这几句写黄州百姓对徐君猷的爱戴。徐君猷虽然只在江中洒了一杯酒，但江水流到黄州，黄州的百姓因为爱戴徐君猷，所以喝江中的每一杯水，都像喝徐君猷的美酒一样。醇酎（chúnzhòu）：味道浓厚的美酒。近人郑文焯《手批东坡乐府》评论说：“结处掉入苍茫，便有无限离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