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合掌”
——兼酬诗友
本来无意在这个问题上费唇舌,因为这不是什么新问题,当初读书时就与老师及同窗讨论乃至争论过。吾爱网是我来得最晚的一个平台,刚来不久,就有朋友善意地指出诗的合掌问题,我没有回应,是因为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况且,自己既不是诗人,更不是诗评家,仅仅是一个业余诗词爱好者而已。我只是回应“门外过客,不敢弄斧”。
时间久了,对我的合掌诗感到不解的诗友多了,觉得是应该回应一下了,不然对诗友的不尊重。鉴于此,现在把个人拙见发到自己的帖子里,供同道参考,希望能够澄清一些误解,也算是对我的那些毫无价值的诗作一点说明。
既然是诗友,就开诚布公,直抒胸臆,个人拙见,请诗友海涵。
一、什么是“合掌”:
有人归纳了律诗中五种现象是不能允许的,否则就是“合掌”:
1、词意:词语意思太相近;(怎么算相近?)
2、句意:出句与对句意思接近;(怎么判别接近?)
3、音节:两联的音节相同; (不同就奇怪了)
4、结构:两联相对应位置的词语结构相同;(怎么做到不同?)
5、词性:两联相对应位置的词性相同。(同上)
同时,还声称以上五种“合掌”基本上包括了明代人提出的四言一法,清人说的四平头。这不仅是对律诗中颔联和颈联的要求,有人还扩大到了诗的整体词与句。
对此,本人不敢苟同(上面括号里是我的疑问),下文分别述之。
二、合掌的来历:
“合掌”一词,来自佛经,意指双手合十,表示一种尊敬的礼仪。实际上取其意为“相对”、“对称”。由此可见,合掌最初与诗歌没有关系,更不是贬义词。个人愚见,恰恰相反,律诗讲究对仗本身就是要求对称,基本规则之一就是颈联、颔联必须对仗,而且在结构、词性、音节、位置等方面必须相对。从某种意义上讲,合掌其实是一种对称之美。至于它为什么就变成了病,专家们早已有充分的论述,本人无需操心。
据文载,最早在评论中使用“合掌”一词的,是南宋朱熹。他的《朱子语类》卷九五云:“问:正义不谋利在处事之先,明道不计功在处事之后。如此看可否?曰:恁地说也得。他本是合掌说,看来也须微有先后之序。” 他的意思是这里的“正义”、“明道”两句的意思基本相同,所以称之为“合掌”,所以不能用,类似今天俗语说的“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宋人写诗不行,就在规矩上下功夫,追求变化,反对呆板,可惜的是,宋诗佳作不多,大多佶屈聱牙,以文为诗,枯燥乏味,呆板沉闷,全无诗味。
尽管如此,朱并不是在评诗,更不能够从此得出他在在创立律诗的规则,更不能因此来指导评诗,以至于成为贬斥合掌的依据。当然,从宋开始,对于合掌现象的评论(我不认为那是研究,研究是现代方家们的专利)已经兴起,重点对唐人的作品指指点点。
明清时代逐渐形成潮流。似乎这两个朝代文人们虽然在诗词方面乏善可陈,但是诗评突飞猛进。想一想也有道理,如果抄写一下“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就可能满门抄斩,写诗的风险是高于评诗的,至少不会担心那些人从墓里爬出来索赔,况且,那些都是名人,蹭一下,比自己写诗出名更为划算。
这里面有名的多了去,最有影响的人就是清代的纪昀,也就是电视剧中的铁齿铜牙纪晓岚。他在评价宋之问的“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 时说:“此联途中即马上,暮春即寒食,未免合掌。”他的说法能否站住脚,姑且不论,但是 他的诗评成了今天诗评家们手里最有力的棍子,却是事实。有些人是因为他的名气而人云亦云的。事实上,纪昀在诗歌领域并没有多少发言权,至少,他的诗在文学史上并没有一席之地。但是,他是才子,重要的是上过电视剧,其他人望尘莫及。
最有代表性的是现代专家曾经的北大教授王力先生。他在《诗词格律》中说:“出句与对句完全同义或基本同义,叫做合掌,更是诗家的大忌。”这当然不是他的发明,但是因为他的名气,一度在学习中文专业的人中视为金科玉律。即便如此,他的话是有严格限制的,并没有一棍子打死。
从此,就一发不可收,产生了大量的诗论专家,著述汗牛充栋,可惜,本人学生时代没有机会读到多少,那是需要真金白银的。
所幸网络时代来临,诗评专家爆.炸.式增长,多如牛毛,为大家提供了广阔的视野,曾经的大咖们梦寐以求的未能普及的他们的丰硕学术成果终于能够遍地开花,各种术语满天飞舞,令人眼花缭乱,诗歌的辉煌差一点就要来了。
这让数以亿计的诗词写作者如虎添翼,同时也芒刺在背,终于知道了不是什么诗都可以冠以律诗的,然而,随之而来的困惑也令人不知所措。于是,诗评诗论大有用武之地。各种条条框框加身,让初学者战战兢兢,不敢轻易动笔。这正是某些人需要的。都随心所欲地写,那不乱套了吗?这让肩负使命的人情何以堪?
于是,大家口口相传,互相叮嘱,律诗的规则多了去,不能犯哪些律条。技术性的条款就争相出笼,合掌,就是其中之一。
不排除有人是“拉大旗作虎皮,包着自己去吓唬别人”(鲁迅语),特别是吓唬那些初学者。但是,更多的人的确是真心实意信奉那些戒律的,不然,写一点诗为了添点雅兴,结果被人指出毛病来,变成了扫兴,就事与愿违了。
所以,我和身边的人对此非常敏感,被人提到合掌,如同在大街上裸奔了一回,丢人现眼。
再所以,合掌这个禁区是不能轻易踏入的。
三、“合掌”的误区:
特别说明,本人对合掌的诟病也不是一概否定的。个人认为,这里面主要存在误区、误导。
最大的误区就是把“合掌”都视为错误,给人戴帽子、打棍子,而且随意扩大其指责的范围。
这里面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混淆了对称与重复的区别,特别是扩大并混淆了语意重复的边界。把结构、词性、音节、位置绝对化,甚至禁区扩大到了意境,使非常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让人一头雾水。
个人认为,真正的合掌的毛病就是指语意特别是词意的简单重复,真的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比如在律诗的对仗联中,神州对赤县、半斤对八两、傻子对愚人、日对阳、波对涛、观对看、听对闻之类,造成明显的语意重复,这是应该避免的。
问题是,语意完全相同简单重复这很好判别,但是,什么是相近?标准是什么?这里面就复杂了。
朱熹的“正义”、“明道”勉强能算,因为他在推广他的理学,两者的意思基本相同,但是今天它的语意还是相同的吗?纪晓岚的“途中即马上,暮春即寒食”恐怕就比较牵强了。被诟病最多的还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唐.王藉),说是蝉躁不能对鸟鸣,林就是山,两句都讲的是一种情景,所以全都是合掌!王安石是名家,他也认为不妥,就改为“风定花犹落”,只可惜仍然没有动摇王籍的名句地位,后人并没有买账。
最典型的例子是宋人徐玑的“山城依曲渚,古渡入修林。长日多飞絮,游人爱绿阴。”专家们公认的这是全部合掌的例子,山城与古渡、依曲渚与入修林、长日与游人、飞絮与绿阴全都合掌!
按照这个标准,唐人中就有不少人包括诗仙诗圣的诗中都有合掌的问题。如果按照今人去改,结果会是什么?那还是唐诗吗?即便如此,那些“合掌”的名家、名作、名句就否定得了吗?
所以,就连主张合掌说的王力先生都说,即使合掌,只要不是大量使用,根据语意的需要,也是可以的,而且,他把合掌仅仅限制在实词范围内,虚词例外,否则,很多连接词、语气词甚至语助词都不能相对使用了。
有人采取折衷的办法,把实在有名的作为“特例”允许,比如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毛泽东的“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自然也被“允许”了,这就有点令人哑然了。
还有人认为,合掌只是出现在楹联内,与诗词的合掌不同。只要大家接受便可以认可,比如“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网上去搜一搜,这种谈合掌的人多如牛毛。
简单选择一些特别的合掌举例:
莺歌与燕舞、新年与旧岁、鹤语与燕歌、善男与信女、滚滚与滔滔、浮世与人间、富贵与荣华、闲谈与漫话、万树与千花、千秋与万代、成败与兴亡......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简而言之,合掌规则其实仅仅是避免无谓的语意重复而已,结果被人弄得越来越复杂,而且总是找大家耳熟能详的名人名句下手,好像能够挑出毛病来比自己写首诗更高大上。这其实是徒劳的,时间已经证明,即使是合掌,名作名句依然光芒四射。
个人观点是,宜宽不宜严,不钻牛角尖。非常简单的办法是代换,如果是同义词,应该没有争议,近义词则需要根据语境分析,如果说的基本上就是一回事,就是合掌,有较大的差异就不是。即使是合掌,语境需要也可以使用。诗者有自己的判断,不能人云亦云,无所适从。
当然,如果有人能够站出来制定一个强制性标准,这事情就好办了如同今天的交通规则,即使有很多不同意见,但是,一锤定音,大家就只能接受了。当然,这有待专家们的继续努力了。
至于“句意合掌”,有人主张包括上述的“词意”都需要放在具体的语言环境即意境中去判断,如果出句与对句的意思明显相同,就合掌。同时也指出,这不好定标准,只有作者自己判别。对此,我是比较认同的。比如前面提到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被认定为意境合掌,我就觉得勉强。
典型的例子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还有“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谁知落雁沉鱼者,竟是招灾贾祸人”,说是两句表达的是一回事,都叫做“意境合掌”,这似乎有点胡扯了!
只不过毛泽东的“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风起绿洲吹浪去,雨从青野上山来”、“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等等却不拿来举例,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在想,如果要求每句甚至诗的整体表达的意思都是不统一的,那作者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是不是有人该吃药了?
对此,这里就不想赘述了。
再简单说说所谓的“结构合掌”。
其中一种说法是指律诗的诗腹,即中间两联的结构形式不能相同,比如唐代诗人杜审言的“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都是主谓宾结构,这是合掌,两联必须换不同的格式,比如改动宾式、动补式或者偏正式,把现代汉语里的东西都用上了。再发展下去,可能会使用前置宾语、后置短语以及各种从句了!这样说来,就更有意思了。
前面提到的所谓五病中的音节、词性,其实也包括在这里面。看起来似乎有道理,反映变化多端,跌宕起伏,不过,写诗不是**变形金刚,不是搭积木,最基本的是遵从意境的需要,变化不一定就都美,对称不一定就都不好,祖国的文学语言丰富多彩,绝不是几个模子就能够限制住的,如果为了避免所谓的合掌,刻意在结构、音节、词性方面变化,甚至前面用了单音节,后面就只能使用双音节、多音节,这不是玩游戏吗?怪不得唐代以后,律诗一代代基本上被玩死了。如果王力先生泉下有知,该作何想?
至于有人把合掌再分为大合掌、小合掌、广义合掌、狭义合掌等等作为理论研究,这里就不屑一提了。
所以,为了表示蔑视,我和一些同窗在写诗的时候并不避讳合掌,当然,明显的语意词意重复还是尽力避免的,至于结构合掌,有时则有意为之。这是因为实在喜欢那些成为众矢之的的名家名句了,特别欣赏领袖那种豪放大气,不受陈规陋习拘束的风格!虽然水平低,也试图模仿。即便是合掌,又有何不可?
我有时设想,如果把唐人放在宋人之后,会有唐诗的辉煌吗?
有人动辄说传承什么,弘扬了什么。该不是把文字游戏当成了传统吧?
个人认为,今人写律诗,就是模仿,模仿唐诗那种精气神,而不是各种清规戒律,不要妄称创新。律诗的各种戒律的出现当时就是创新,但是把唐诗的风格整没了。后来把这些东西又搞成了守旧,不准擅越雷池,实在有点滑稽。而且试图通过严格限制的办法写出四平八稳的诗作来,弘扬传统,诗倒是完全符合规矩了,诗歌的魂没有了。至少我至今没有看到能够让大家顶礼膜拜的现代律诗名作!
按照现在的状况,无论怎么搞,个人认为格律诗是不可能重新辉煌的,重要的是,没有那种必要,诗的地位没有那么高,如果不信就把自己的名作拿去市场甚至股市看看,有没有可能变现,如同白石老人的画作一样,价值上亿!甚至再了不起的格律诗都不如一首流行歌曲,不信就去灌一张唱片试试,或者组织一场朗诵会,不靠广告就把钱挣了?说得再俗气一点,人们生活中离开了诗歌,真的就会破产吗?诗歌当然很雅,文人也雅,有人也能拿诗歌当饭吃,但是发财升官就比较勉强了。说这些,就是希望适可而止,把位置放错了,对诗歌特别是格律诗没有什么好处。否则,把爱好诗歌的人整没了,专家也没有用了。
曾经有人提醒过我,说我的诗写得很差,看不到什么教育意义,没有什么能量,有人甚至尖锐指出,如果诗写不出价值来,就不要写,不要只是在技巧上做文章,甚至在私信我说,凡是没有结合现实的诗都是垃圾。这让我汗不敢出,原以为玩玩诗词,花花草草,风花雪月,可以让自己脑力得到锻炼,争取活得长一些,没有想到自己还肩负着历史使命,于是我专门去拜访了他们的园地,的确令我羞愧难当,他们那种高大上的东西我的确写不出来,也不想写,因为我卑微如尘,如果写得不好,会给国家添乱,那罪责就更大了。
是该好好反思一下了。尖锐意见的确给我很大的启发,为什么要纠结在那些条条框框、细枝末节上去争论呢?谈诗论道,那是叠床架屋的专家们的专利,我一个门外汉去掺和,岂不是自取其辱?
所以,我的观点不足为凭,我既不是诗人,也不是诗评家,写来消遣的,自己喜欢就行,不是用来取悦于人的,相信大多数业余玩诗的同道也是如此。
写到这里,才意识到我已经背离了初衷。
回头是岸,应该不晚。
最后特别说明一点是,对我提出质疑的诗友并不是恶意的。现在各种圈子都在提倡、培训诗词方面的金科玉律,让人不重视都不行。不过,我也从中受益,至少知道了现在的行情怎么样。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同意见虽然刺耳,但是,真的能够增加相互了解,相互沟通,获益匪浅,何乐不为?希望读到此文的诗友不要产生误会,否则,就事与愿违了。
如果说,向与我一样是菜鸟的诗友一点建议,那就是多一点自主意识,只要不是立志拯救格律诗以兼济天下,或者矢志成名成家著书立说以光宗耀祖,或者致力于召集门徒传道受业创立门派,就不必把有些规矩当一回事,诗写得不好,未必会成为历史罪人,至少不会影响自己当前的福利待遇。
附带一说,我今后仍然坚持格律诗只遵守基本规矩:尽量不用新韵;不出韵,不犯孤平;平仄只认“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尽量不同义合掌。其余统统无视,不管他是什么泰斗、什么职务、什么职称、什么级别,得过什么大奖,拥有多少门徒。因此,希望不要说什么摞眼、四平头、三仄尾、挤韵乃至四声八病等等,我真的不懂,也不想懂。更不要提那些诗评方家,因为本人胆小体弱,晕名人。
我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诗写得很烂,正如私信我的诗人说的“你的诗都是糟粕”,所以,发出来后就直接进入垃圾桶,我郑重承诺,我不会自己拿钱去出书,因此,不必担心因为我不守规矩而误人子弟,遗臭万年。我也绝不挑唆任何人对律诗各种规矩不敬,所以不必担心对他人误导,以致于耽误了格律诗词的复兴大业。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我对各种学会、社团没有偏见,一直非常敬畏。非常理解组织者职责所系,责任重大,绝不能像我们这种流浪过客,随心所欲,信口雌黄。设身处地,如果是我,负有崇高使命,对主宰诗词研究的各种专家学者的恢弘高论置之不理,那就是大不敬,如果不对圈子里诗作中的各种各样的诗病加以匡正,那就是渎职。我从来就对各种学会爱慕已久,只是不敢忝列门墙,至今还是一庶人,的确是因为资格与资质都不够,努力争取,又错过了时间,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只能在此仰望以表敬意。
诗友之间的交流是需要缘分的,不必志同道合,但至少应该气味相投,有那么三五个,能够畅所欲言,无须戴面具,无须假虎威,心领神会,足之够矣!不好意思,又合掌了。
郑重声明:上述漫谈,参考了网上及朋友圈的资料,恕不一一说明出处,希望没有侵犯到专利权,如果有,请及时提出,立马删除,并在此提前道歉。
2022.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