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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闲聊《水浒传》中写酒店的诗

康理 发布于2022-01-12 14:00   点击:1638   评论:0  
文/康理

 

       《水浒传》里的诗词内容非常丰富,有开篇名义隐括回目内容重点的,有描摹世情百态的,有描绘人物相貌的,有展现武术功夫特点的,有描写景色物品的等等,许多诗词给人感觉是应景而生,信手拈来,非常自然地融入人物故事,推进情节发展,对生动凸显故事主题及事物特征有意想不到的修饰效果。有趣的是,《水浒传》除了是一部武者之书,同时也是一部酒者之书,书中多有体现喝酒的场面,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写酒楼酒店的诗词,融入当时人物故事,衬托他们处境、心情,下面例举其中三首来共同品评分享。

第一首是《水浒传》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的。说九纹龙史进因为结交少华山好汉朱武、杨春被庄上小人李吉告发,迎来官军围攻史家庄,结果史进干脆与朱武、杨春一起武装庄丁,打败了官军,烧了庄园,一起上了少华上。史进自己却称是“清白好汉”不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不肯在少华山落草为寇,想去经略相公处投奔师傅王进,虽不一定指望能在边境上建功立业,也好先落得个存身之处,因而这位曾经位年少富有的庄主,从此流落江湖。

史进一路赶来,结果是打听不到师傅王进的消息,这才碰巧在茶铺遇到鲁提辖出来吃茶,众人提醒他上前去探问,正好与鲁达一见如故,于是鲁达提出领他去喝酒,路上又巧遇史进的“开手”师傅“打虎将”李忠,三人一起来到一座酒楼跟前,但见:

     风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初长。

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

 三尺晓垂杨柳外,一竿斜插杏花傍。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

诗中交待,这家酒店外种着杨树垂柳,此时正直杏花开放,远远望去轻烟笼罩,旗飘扬,更使人油然有中“太平无事,岁月悠悠”,想要一醉方休的冲动。

不过,关键是最后一联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写出了史进和李忠的内心结点。史进本来拥有祖上遗留庄园田产,又向王进学了一身武艺,如今被小人害得戴罪逃亡,有家难回,“千里寻师”又走错了方向;而李忠空自一身武艺,只落得个流落街头,靠杂耍卖艺户口的境地,“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如画龙点睛一般,说出了故事内容的话外之音。也暗藏着鲁提辖也将因抱打不平而陷入与他二人同样的逃亡在外处境的预言。那种太平时节日初长”的悠然岁月与将他们三位,乃至水浒一百单八位好汉将恍若隔世,一去不返了!

第二首是《水浒传》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中的。是说鲁达因替金翠莲主持公道,打死恶霸屠户镇关西之后,逃亡在外,之后在代州又巧遇金翠莲父女,在包养金翠莲的财主赵员外的一力帮衬之下,得以在五台山削发为僧,以避官司。但是,因为自身是武将军官出生,难以适应寺庙中严苛的规矩和清淡的素食,一天因在半山亭中喝了一桶酒,与堵在山门的执法僧人大闹了一场,在主持智真长老的维持平定下,其他僧人不再投诉,鲁智深得以继续留在寺中,同时长老也教训智深要恪守寺规。

话说鲁智深三四个月不敢出山门,实在憋不住了,走出山门来到一个市集上,打了禅杖戒刀,又想买酒买肉吃,因为房屋属于寺里的产业,结果没一家敢卖给他。智深来到街角了才看见这家小酒店:

  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道边。

  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

  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

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画酒仙。

整首诗用平实而捎带调侃的语言,勾勒出村野小店简朴实在的线条,关键是能够给人一种随意自在,无拘无束的意趣。诗的重心是描写酒店的边远、简陋,古人的酒店一般都要挑一个帘子做酒旗,所以《红楼梦》中才有《杏帘在望》的说法,而这一家小酒店只是“柴门挑出布青帘”,接下来是“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画酒仙。这句诗中的“勘笑”,其实是一种能令人莞尔一笑,随即感觉有随性放松的共鸣。试想,这样一家小酒店与那五台山寺庙里的庄严法堂,广厦精舍,以及森严繁复的清规戒律,果位等级相比,那个更加给人以自在无碍的感觉?

然而,正是这么一座小酒店,恰恰能够勾起故事主角三四个月没得饮酒的鲁智深的“饮意”,于是他假充游方僧人,进去喝酒,吃狗肉,临走还“打包”一只狗腿带走。果然又喝醉了大闹五台山,把个文殊菩萨的庄严道场几乎搅了个“底朝天”,这才作罢。

有趣的是,刚上山的时候,有僧人看鲁达的“法相庄严”认为不适合当和尚,智真长老就曾提醒他们不要自以为是,说鲁智深实际今后道果非凡,要比本寺所有僧人都强,一开始估计大多数读者都会觉得他不过是看中了赵员外的施舍供奉,其实到智深因这场大闹,离来开五台山去东京大相国寺之前,智真长老赐给他“四句”,才证明,鲁智深真的与佛有缘。

表面上喝酒吃肉,打打杀杀,不守戒规的人,反而与佛更近,而老老实实在庙里坐禅受戒的僧人反而远了?这是怎么说的呢?其实就是表明真有道并不在于外在形式这个道理。所以,《水浒传》这一回借这个“僧家第一诫”的酒,来展示这个道理,整天道貌岸然穿佛衣,规规矩矩说佛话的人不一定真的有道,或许小酒店这种自然无羁的状态反而更有生命力,更近乎“道”,而“牛屎泥墙画酒仙”是否还隐喻着庄子“道在屎溺,每况愈下”的意思呢?不得而知。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水浒传第三十九回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梁山泊戴宗传假信中描写浔阳楼这座书中称作“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的酒楼的一首词。

这首词是写宋江因阎婆惜一案被刺配江州,在狱吏戴宗、狱卒李逵以及鱼贩浪里白条张顺等人的看顾下逐渐安顿下来。一天,他想去找弟兄们相会,不巧他们全都有事,于是宋江一人闲来无趣,带上些散碎银子来到江州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碰巧逛到了浔阳楼前,看见苏轼亲题的楼匾,想起在郓城做押司时就曾听说过江州有这座名楼,因此决定登上此楼。作者在这里写了首词描述这座著名酒楼的样子以及得天独厚的周围环境: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吹笙品笛,尽都是公子王孙;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消磨醉眼,倚青天万叠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

这首词描绘了浔阳楼雕梁画栋,高接云天的奢华、巍峨,以及周围景色的空濛、美好,体现的是身处承平日久北宋腹地的江州城,一派富足安乐,河清海晏的太平景象。然而,“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这一句勾起的不是宋江“岸帻把酒,歌咏空旷”的情志,去吟哦“一江烟水”反而是勾起他的“胸中不满和满腹酸水”,面红耳赤之时,他想到自己自幼学过经史文章,也颇有些武艺,更富有处事的应变谋略,但是,快四十岁的人,混的什么都不是,好不容易混进大宋庞大的官僚机器里做个小齿轮,如今还因阎婆惜案变成了个囚犯。试想,有这样的心思,酒楼越好,越是能衬托失意;外景越美,越是能勾起乡愁;酒食越精,越是会泛起酸楚,于是大题两首愤愤不平的诗词,喝得人事不省,一甩袖子,踉跄回去了。后来碰巧被一个叫“黄文炳”的儒之小人看了,并抄了去长官面前卖乖,结果引来宋江被判枭首,梁山好汉大闹江州城杀死无数官军及无辜百姓,劫了法场,从此把宋江也彻底推向了落草的道路。

    这首词中的豪华声色,美景情趣后面接着就是,小人构陷,屎尿淋头,押赴刑场,血流成河,挖心报仇等等极端不体面的场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内心其实并不喜欢宋江这种人。佛教认为,有心行善的人,业力更重,执着更大。宋江在浔阳楼上的心理活动,正是其真实自我内心的展示,他乐善好施,号称“及时雨”,实际是想要被人拥戴,被人仰视这种执着的体现,一旦宋江这种人不如意了,成为了被人看不起的角色,他是会惹祸的。

总之,私下认为《水浒传》里很多诗作言语通畅生动,用词准确,寓意深刻,平仄韵对工整,作者施耐庵才能“端的”非凡,另外,《水浒传》中许多场景甚至给人以作者就在其中亲历一般,这部小说成书于元末明初动荡年代,或许作者也是一位身世漂泊之人,或者相反如柴进一般富有而好结交宾客,经历、听取了很多故事,这才把这些情节充实到那些零散的评书故事里,串连写成这部旷世名著,当然,这也只能算是猜测。不过,对于作者生活中好酒好进酒楼这一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因而《水浒传》里描写酒店、酒家的诗词不少,这里只是摘录其中三首来嚼舌分享,正所谓“来来往往一首诗,鲁班门前弄大斧”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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