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丫 发布于2021-07-07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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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杖
近年来我散步时有持一手杖的喜好,常常受到同辈人的讥笑。谓我人未老就戳杖而行,将来真老了怎么办?有的好心人还劝我趁早干脆把它扔了,否则以后想扔也不行。其实手杖是个步行工具,尤其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使用它不但没有坏处,对身体健康还大有益处。
我对使用手杖的体会是在我年轻时参加修建枝柳铁路时得到的。那时我在一个人民公社的民兵营里担任施工工作。从工地至指挥部陆路两百多里,只有一条弯弯曲曲七折八拐的浅窄小河相通,如是乘舟子,则水路一两百多里,清早出发,顺流而下,也要到午夜时分才能漂到。那时修三线铁路的压力很大,要把所谓被“刘、邓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为了“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我们仗着年轻力壮,去指挥部就专取徒步以节约时间。一路上崇山峻岭。那些小路狭窄而险隘,拐折蛇行于悬崖绝壁之上。有时为着走捷径,往往横穿小路,即使荆棘丛生,嶙峋乱石也不畏惧。有一次一老者告我,走长路若拄一棍,人要轻松得多。后来,我找了一根细细的实竹为杖,爬那些坡坡岭岭,果然省力。特别是孤身一人在大山峡谷的幽径中踽踽独行,手持一杖,便觉有恃无恐,似多了一份胆量和勇气。走过了那一段山路后,在平坦大道上使起棍子来,疾步如风,真有一种“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感觉。
“竹杖芒鞋轻胜马”这个句子是苏轼写的。我对手杖的文学体验就是从类似这些句子中得到的。那一年苏轼四十六岁,他到黄岗东三十里的沙湖看新买的农田,暴雨疾至,穿林打叶,没有雨具,同行的人狼狈不堪,然而诗人却若无其事地拄一竹杖,穿着草鞋,且吟且啸,走得轻快无比。诗人当时正受着严重的政治迫害,但诗人却说:“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在这个场景中,诗人手中的那根竹杖便成了一个演艺的道具。诗人通过那根手杖,把自已胸怀搏大、倔强的人生态度和从容不迫、神闲气定的样子刻画得淋漓尽致。
盖非出自文人的孟浪,在我所读过的一些古诗词中,我总觉得那些诗人们和手杖有一种不解的情缘。李白六十岁那年,在流放途中刚刚遇赦,便东回浔阳,重游庐山。他学着楚狂接舆的样子,一路高唱着:“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持着一根镶着绿玉的仙杖,在庐山雄伟、清幽、秀丽的动人风光中遨游。看似飘飘欲仙,但我们总可以从那山谷和鸣的步履、杖声中听出诗人对人生经纬的悲壮叹息,对自由自在神仙世界的热情向往。而陆游这位一生以抗金为业的南宋爱国诗人,中年虽过了一段快意的戎马生活,但因不断受到主和派的打击和排挤,后来不得不归隐山阴。在山阴的一次游村情事中,他为当地境地之幽、风俗之美所感动,与村民期为频来之约:“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扣门”。那年陆游才四十一岁。一个自许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志士,此时将要身老沧州。拄杖而行,是优哉游哉的农家乐,还是“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无奈?
为了澄清人家对我柱杖的讥笑,我不能援用上面这些诗人的意象。更不能说我是在继承一种文化。因为讲起来话长,还要引经据典。而且,人家也不一定读过这些书。以后看了影视剧《长征》,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为大家接受的例子。这就是当年红军长征时,毛主席他老人家不也是扶着手杖行军的?当年红色根据地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国工农红军开始了举世闻名的长征,这时伟人毛泽东受到左倾路线的排斥,离开了领导岗位。影片在描写毛泽东随军西征时,多次有他老人家的特写镜头。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毛主席手扶一杖,走在队伍旁,他满脸风霜,满脸焦虑,神色凝重。唐国强表演得很成功,生动地刻画了伟人那种眼看红军被错误路线一步步导致失败的忧郁而又无可奈何的惋惜和愤懑。而在另一部影片《延安保卫战》中,为了牵引国民党反动派的兵力,毛主席也是手持一柳木手杖步行,一边指挥着全国人民的解放战争,一边率领着一支仅八百人的中央机关队伍在延安周边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里,与前来围剿的胡宗南十万精兵虚与逶迤,玩转得“国军”东奔西走,不知所向。前一部影片中伟人拄着手杖步履维艰的形象,使人觉得老人家任重而道远,那种与命运抗争的艰难跋涉,给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带来了希望。而在后一部片子中,正是那柳木手杖给戎马倥偬中风尘仆仆的毛泽东增添了无与伦比的丰采,伟人的天纵雄姿,非凡气概,空前绝后的一代风流,就在那一瞥中在我的灵台上便永远生根了!从此我便萌生出一种手杖情结。每当我戳杖行走的时候,我便会想起带领亿万中国人站起来的毛泽东——那个对革命理想有着执着的追求,在红色瑞金、在圣地延安一个极有群众基础的领导人,那个深受世界革命人民爱戴和怀念的人。假如时间老人还存在,我会问他:当年毛泽东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也许我会听到这样的回应:
诗人说:毛泽东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
贫苦百姓说:毛泽东从黑暗中来,带我们到光明的地方去。
佛祖如是说:石三伢子从该来的地方来,到该去的地方去。
手杖通俗的叫法是“把棍”,即一有把的棍儿,所以它又称为“拐杖”。如没有这把儿,就只能直呼为“棍棒”了。我在靖县山区落户时,就使用过一种专门用来扛木头的把棍。它长约五尺,用坚实的红木制成。体圆,下粗而上细,直径约寸许。重约六、七斤。顶有一柄似上弦月,上安有小钉。扛木头时,如没有这工具,每换一次肩须先把肩上的圆木慢慢地竖立在地上,咬紧牙关弓腰弯腿,拼足力气才能站起来。当时我们那个队很穷,劳动一天才八分钱,人平口粮只有五百斤谷。要想吃饱饭就只有靠伐木换钱买黑粮吃。因此队里的男劳力几乎每人都有一根把棍。扛木头时,这根把棍就像一根扁担似的压在另一肩膀上,它的后头支着肩膀后的园木,前
面用手压着。行走时,虽肩膀上有着一两百斤的负荷,但走起来却感觉特别稳当。要休息时也不用把木头丢下,只须将把棍从肩上拿下来,把肩上的木头放在柄儿上,让把棍撑着木头,用手轻轻扶着,人就可得到休息。有时遇着道途坎坷,干脆就把它拿下来当拐杖使,便可以防止摔滑。正由于把棍的这种妙用,山里人都亲切地称它为“师傅”、“兄弟”。
手杖又名“扶老”。陶渊明先生在他的“归去来辞”中,为了表现自已归家后的生活闲适和宁静,写道:“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有时下田去劳动也要带着手杖,“或植杖而耘籽”。先生当时只有四十一岁,还算是一个壮劳力,要是下放农村至少也可评九分工。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杖不离手。“扶老”这个叫法用在杜甫那儿还差不多。老杜五十岁那年迁居成都浣花溪,茅屋为秋风所破,一群村中的顽劣儿童欺这个老家伙羸弱无力,抱茅入竹,老杜“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倚杖”很好地表现出老杜的无力和一派将要下世的光景。
“把棍”或“拐杖”这个叫法,不像“扶老”那样文绉绉的,使人不懂。我年少时读《归去来辞》,由于没有用心听课,期终考试时竟不知“扶老”为何物。现在想来委实可笑。这也使我领会出语言文字还有精妙的包装功能。就像我们将“动乱”说成是“风波”一样,使敏感性的话题挂上了动听的炫铃。而扶老似乎只是老人的专用品。老人的拐杖做得很精工,杖身有祥龙盘绕,扶手是一雕刻的龙头,所以又称龙头拐杖。我在一部地方戏里曾见过北宋时期前朝皇帝赐予杨令婆的一豪华拐杖,那杖柱以珍木,镶以青玉,雕琥珀于扶手,饰黄金于龙头,流苏香囊,绿碧青丝,葳蕤生光,不可殚言。它上可击打昏君,下能惩治奸臣。如果真有其杖的话,它实可作传统文化的收藏品。
由于手杖这种为人利用的属性,使得它有时成了一个不无褒贬的绰号。那年我们单位评定职称,一位地师级的领导觉得光有一个行政光环还不够荣耀,尽管他没上过一堂课,却一定要评教授这一技术职称,把自已包装成一个既懂管理又是学者的双肩挑干部。为了拿出自已的学术著作,便在校内寻找到一位姓张的“学术拐棍”儿为他代笔,不久这领导便堂而皇之地有了一部洋洋几万言的大作顺利通过评审。这事传出来后,群众便把那位代笔的人私下称为某领导的“拐棍儿”。张拐棍儿听到后不以为耻,还肉麻地说这是为人谋而尽忠的善举。自然,张拐棍儿后来也破格提了系主任。
手杖还有一个名称“文明棍”,据说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很时兴。鲁迅的《阿 Q 正传》中描写的那个假洋鬼子就时常舞着这东西以示文明,他还用这根棍子打过阿Q。而上个世纪有个叫姚文元的中央常委,大概对此情有独钟,也是个靠以“文明棍”打人起家的人,他打起棍子来,杀伤力远远超过了假洋鬼子,其棍棒所到之处,花木飘零,落红点点,苌弘化碧,望帝啼鹃,为害惨烈,空前绝后。可见“文明棍”是真洋鬼子用的,痞子文人用的。此外“文明棍”在当时是上海十里洋场上一些崇洋的男人的时髦用品。我在网上查了一下,用这玩儿必须西装革履,笔笔挺挺的,有根挺直的棍子在手,就能突出人的纵向直线,展现绅士的高标风度。不过它在中国没有被普及和延续下来,如过眼云烟,了无痕迹。
在前面我曾说过使用手杖有益于老年人的身体健康。实际上对中年人也有益处。时下有一种老少皆宜的“北欧滑雪行走”,它借助于两根手杖,使人在行走过程中实现四肢同时参与运动,能较快的达到有氧运动的目标心率且适合于长时间行走,使全身的大肌肉群同时锻炼。能减少关节磨损,有很强的保健作用。而所用的手杖也很考究,是由碳纤维**物制成,每根重量不过一百五十克。对我这个不算老的老人而言,我目前尚且步履健顽,杖之于我不过用以爬山越野而已,同乎“北欧滑雪行走”。我拄杖而行,虽无缘于古代诗人的风姿情怀,但我于行走中却得到了莫大乐趣。在寂静的山野,我用坚实的脚步和弥漫着植被气息的土地交谈着,胸中的痞垒,一腔的俗气,于行走中似春风化雨了。心中情不自禁地涌出苏轼的诗句: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当然,我心灵中还有一根手杖,它虽不能扶着我走出人生的辉煌,但却能于夕阳中偕我踏出一路亮丽,让老柏新枝摇翠,晚春幽花怒放!让心灵升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