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情志之所見者，詩也。曩日渚上裁近體者眾，而取古體者寡。乃約為課作，或修葺一二舊製，聊窺山林一葉耳。

                                      素予

        

素予

巴女行送小亞之桂

巴山多烈女，爾負弱小名。弱小寧非初，百種源生平。厥生臥貧賤，湯羹無羶腥。幼為慈母棄，少為戾父凌。舅氏恒齟齬，終日不得寧。可憐蘭蕙質，陷於火與冰。阿婆獨垂憐，隴畝攜躬耕。嬉遊翠竹林，坐數高天星。惜乎歡娛短，疾來天地崩。大任兆汝命，創痛勞汝形。輟學就醫者，經久罹網罾。輾轉入學府，幸不泯聰明。行止多慕古，良善猶在膺。與爾相長誼，視爾近螟蛉。佳肴邀同享，寒燠時牽縈。相談及肺腑，悲喜費叮嚀。詩書多所益，道路多所行。友朋多所與，見聞多所經。籠禽敖穹野，池魚得滄溟。終哀鱗羽弱，觸物每自驚。偶然遇嶔嵜，斂避不能迎。況乃二十載，戰戰復兢兢。爾今竟學業，飄然去帝京。迢遙入南土，重逢未易盟。來日歲月長，吾子善經營。但期得親愛，不冀三年鳴。彼亦天高遠，道路多縱橫。幸有桂江水，琅琅共書聲。浮雲自珍重，消息俾堪憑。他年還歸日，尊醪為爾傾。

來鳩行

有鳩近我室，適我窗外欄。初至猶驚顧，旋爾自安閑。轉首梳其羽，移足試其躔。復乃靜栖止，隔窗相窺看。其鳴時三五，仿佛有所言。一人與一禽，瞻對意磐桓。我欲憐其癡，何乃出林泉。安知彼哀我，先墮塵罟歡。念茲忽生悲，中心不能宣。良久復相尋，鳩去已翩然。

菽子

龍舟謠

江懸頂，陵矬谷，鷹失蒼崖魚呿木。金爪枯瘦紫鱗剝，卷鰭獰龍香涎濁。拏舟楫，喧桴鼓，是處炎灘鬧端午。或覆或仰擲貝珓，云此上吉乃天語。刻畫龍骨思奮迅，欲與弄潮角勝事。傳犀分照神光裏，彩繩千丈曳不起。競渡借問操機手，宴犒羊豕鎖龍口。麾旗作色鎮波濤，不爾則雨如傾斗。龍老雲結雨豈聽，沖刷猶聞鐵氣腥。恨翼拍舷精衛噭，麻姑三搔海未平。哀哉魃無眼，石無髪，正是人間榴花嫣勝血。

【注】

韓退之《謁衡嶽廟遂宿嶽寺題門樓》：“手持杯珓導我擲，云此最吉餘難同。”

澹歸和上《大洲龍船記》：“龍之口鐵鎖鎖之，問之神，曰，不爾則雨。”

夢雨

飛鳶行

少小愛放鳶，稚心騁雲頭。憑風引縧綫，鼓翼向天畴。笑指春光破，延頸摶鵬遊。宇內一何廣，欲往以環週。芳年獨徙次，飄鷂到西州。家山失遠道，京洛塵四浮。高處寒逼仄，氛霧鎖瓊樓。況復盲飆起，未肯逐時流。清寰不我待，素羽倦羈留。奄忽成老大，愈令客懷憂。故人勞相念，別緒兩難休。青春如逝水，今古思悠悠。雲望太行嶺，樹賦漢南秋。此身同寄鷂，斷線知誰收。鄉關佇片影，長向夕曛投。落霞飛穹旻，為吾接遠眸。當歸所來路，迴夢滿通州。

長白山行

活火噴漿千尋陡，地脈乍開三江口。倒拔山氣鬱嵯峨，峰巒劍立衝牛斗。滿朝祭典遺舊蹤，虛占靈光藉不朽。我來別有尋幽意，襟帶寒煙拂林藪。松海流碧瀑雨飛，石谷芝生麇麚走。跋陟直上白雲峰，驚疑猶在塵寰否。雲采悠遊得天眞，形影相怡貪看久。更攬玉鏡照天池，回雪撲面如故友。遙想吾身夕而今，一念砉然破窠臼。蕭散生涯吾眷求，微塵叵奈寄氛垢。碌碌不堪損形神，行藏長自厭苟苟。山中無復公家身，諸事高挂不予受。猛憶空花浪漫時，高臺曾與誰執手。笑許浮槎乘日邊，恆河度盡耕隴畝。東風誤卻幾靑春，癡絶未肯失素守。別後難為海生桑，歸來猶是少年偶。適將白首證初心，絶頂重披霜雪綹。玉龍移脊入渾茫，皤然吾形遁烏有。

懷琬

夢中離別行

行送清溪頭，欲畱兩無由。無情載情去，知向何處流。我欲溯流夢飛掣，遙知銀河酌難絶。但呼山童沽美酒，倒傾月杯恣清冽。醉問太白石上星，芳草依依復誰經。謫仙一去無知己，為憶情親自靑靑。自古以酒醉當歌，待得醒時又如何。不醉不醒送君去，風隨流水更情多。

子燁

舊墟行

旣失不可憶，憶則猶在望。一築靑蔥下，日色正溶漾。回首杳何處，遺址更誰訪。雜花新在樹，上列戶如眶。樓宇別有主，人影相依傍。獨我立城隅，天光空皎亮。萬物俱遷化，迷津差可諒。故夢倘冰釋，亟化波流漲。置我渚崖間，忽忽失所向。

雨如

故國中山行

我來千里愧倉皇，陟此高丘倍感傷。許共秋風懷故國，憑誰樽酒酹重陽。相隨偊偊意窮窮，神思遄飛萬古空。記取玄圖天地裂，關河一剎虎狼叢。蕭牆不恤同袍士，劍戟相威皆自恃。也有鮮虞一閥撐，或非燕趙同宗祀。燕趙為刀魏為俎，豈堪鼎祚托齊楚。幾度存亡反復中，可憐一旦終焦土。到底烽塵不可追，紅羊龍漢總輪回。耘犁破碎青罍瓦，猶帶昆池劫後灰。何故司遷不史陳，欣傳鐘鼎出沉淪。鱗鱗三器留文字，日月重輝舉國珍。拓來如教歌舞陣，淩波掌上饒姿韻。綽約真堪比美人，周情孔思猶垂訓。莫道無憑解籀符，邢公畫作海桑圖。今朝我輩登臨處，指點平疇認故都。南去滹沱入望遙，陵阿王氣黯然銷。河山帶礪終無據，帝子風流永寂寥。時序乾坤最可嗟，每從興廢惕繁華。空麾跋扈三千乘，枉說承平十萬家。殘堞綿延歸壠陌，蟲沙散盡英雄魄。青塚曾留春夢人，紅塵我亦秋風客。沉思千載夢悠悠，底是江山不耐秋。赤子多情皆草木，青山無恙幾王侯。奈復坡前思麥飯，而今休作東平獻。依舊烝黎稼穡艱，誰還卅載邦家願。一時俯仰氣崢嶸，獨弔蒼茫淚欲傾。敢任時輪終覆我，百無一用尚多情。清吟奮發撩天唳，落木飄蕭送客程。日暮將歸何所嚮，驅馳直望太行行。

【注】

《後漢書·馮異傳》载：劉秀稱帝前，自薊東南馳至饒陽蕪蔞亭，衆皆饑疲。馮異上豆粥。及至南宫，遇大風雨，異復進麥飯菟肩，因復渡滹沱河至信都。劉秀稱帝後，詔賜異以珍寶衣服錢帛，曰：“倉卒蕪蔞亭豆粥，虖沱河飯，厚意久不報。”

《後漢書·東平憲王蒼傳》：“﹝漢明帝永平﹞十五年春行幸東平 ……帝以所作《光武本紀》示蒼，蒼因上《光武受命中興頌》，帝甚善之。”

殷蘇

三星堆行步老杜古柏行韻  

何處柔桑如香柏，虬枝瘦榦堅逾石。晝夜群集太陽鳥，高天可捫不盈尺。何人棄擲流星子，為土為塵皆不惜。一朝鑄就巨人顱，萬年未見靑絲白。王城莫辨西與東，還從獸迹覓行宮。劍珮聲動玉墀寂，衣冠香浮紫禁空。鴻飛過處時細雨，馬牧河畔多烈風。壺中尙存梯霞訣，世間已無換日功。神州豈是少良棟，怎奈興亡丘山重。姓氏漸被野花埋，蒿萊常得斜陽送。自古干戈餘螻蟻，而今梧桐絶鸞鳳。祭臺幸有金玉在，恰逢盛世正堪用。

逸風

遊峨眉九老洞歌

仙皇臺畔九老仙，修藏不與下界傳。一朝破壁八荒捐，獨留洞宅嵯峨巔。虯根裂崖綴花妍，掩門苔斑開青蓮。帝釋手封兜羅綿，深長莫測窅蜿蜒。或言此穴通渤澥，下有長鯨蹴浪汲百川。或言此徑接紫闕，上有玉梯金索相攀緣。滑磴折降纔數丈，掉頭已失蒼昊顏。潛身入甕心茫然，探趾惜無計萬全。陰風吹竅伐骨寒，噓氣凝霧迫眉間，揮之裊繞化蠻煙。觸壁嶙嶙何森堅，象罔疑窺鴻濛前。日月星辰行不到，狡獪顛倒坤與乾。否則盤古不餘力，何獨遺此混沌天。昏光弄影詭譎遷，瞻乎殿後忽爭先。忽而支離忽鉤駢，似有精靈魑魅與我於此戲週旋。又有女媧不煉之怪石，無用拋此棄千年。傳女媧補天時，九老曾為其撿石。或蹲或撲或攢拳，或狎或怒或倒懸，勢欲壓頂追拍肩。低詫廻音輒喧闐，懾魂扼魄噤寒蟬。恐地圮山崩石裂走，失足跌落殷雷淵，驚醒太古蟄伏黑龍眠。九老洞下方有黑龍潭。嗟吁真幻難言詮，造物窮搜具大千，擲我敻奧目無閒。我道但且觀矣不可久流連，君不見王質石室爛斧柯，再來人海變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