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嫄                                        《 缘   分 》
翻看相册，照片中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穿着朴素。但朴素中却透着一种知性的宁静与慈爱。
小时候听年迈的奶奶曾经讲过，说母亲十分孝道，什么好东西都先记着给她吃，且从不抱怨谁。表示有这样的儿媳，奶奶真的很是知足的话语。
老人家跟我讲：曾经，她们的娘家是东西院邻居，而且她家还是母亲家的雇农。又说，母亲出身于进士之家，家里常做善事。比如，当年她父母去世，家里没钱，还是母亲家给买的棺材并帮着发送完她父母……
尤其强调：母亲是姥姥的大女儿，生活很是讲究，吃饭穿衣都有专人侍候，大一点了就去县城读书去了，根本没干过农活。
当时幼小懵懂的我，根本不懂奶奶的意思。
现在我已半百有余，经历了人世间的沧桑洗礼。在此祭奠先人的时刻，突然想起了奶奶的话来，才真切的感慨：人生无处不相逢，只是这样的滑稽！                                            
                          佑      护 
一路成长，经常听到家里以及村里大人们时不时传到耳朵里的关于我“命大”的话题。一件是文革时期，村里地主富农成分的人挨批斗。一户姓孙的富农不堪折磨，夜里趁看守睡觉的时候跳井自杀了。当年，随父亲一起被从部队大院下放回农村老家的母亲，因是大地主家庭出身，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更遭到了批斗和折磨！当时她正怀着我，已经七八个月的身孕。后来经确诊，母亲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也因此保住了我，让我得以来到了人世间。这个话题，在《我的父亲》一文中曾有提及。还有一件是在我刚满月的时候，母亲抱着我渡河的事情。听大人们说：马家崖那条河快要封冻的时节，母亲抱着刚刚满月的我，坐船去姥姥家，父亲送我们。当时已是十二月底，呼呼的北风，很冷很冷。船到河中心的时候，突然几阵旋风刮来，船翻了，我们娘俩掉进了满是冰碴的河里。父亲和艄公救了我们。到了岸上，包裹我的小棉被已结成了厚厚的冰坨。人们以为我肯定是不行了，赶紧打开被子。当被子被打开的刹那，见到我扑闪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正上下左右地看着周围。父亲当时感慨：幸亏母亲把我抱得牢，一旦手脚慌张撒开了手，这河中心，这大风天，我可能就······于是，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水鸭子”的外号和“我命大”的话题便时不时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命        运 
母亲的娘家是个大家族、大排行，叔伯兄弟姑姑众多，姐妹也多。他们先后都读书出去，或海外求学，学成后回来报效祖国；或先后参加革命，有的奔延安，有的就在当地组织参加农民大暴动、打鬼子，其中或立功受嘉奖而晋升、或为掩护战友而牺牲，可谓:直道全节、纯深义烈。只有排行第七的姥爷，解放前因被劫匪绑架得了病，老早就去逝了，留下了姥姥，守着年幼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舅舅在农村老家过活。听北京工作的三姨讲，姊妹们中间，她们的老太爷最偏爱母亲。三岁大时，老太爷就专门教母亲《三字经》《百家姓》《列女传》等等。后来家里请了私塾先生，母亲也最受重视，也因此很是让姊妹们羡慕和不服气。只可惜，就在县一中临毕业的时候，经父亲大舅的说媒，并遵照姥姥的按排，母亲嫁给了英俊帅气且已经身为军官（军医）的父亲，并随父亲到了作战部队，不久就成了随军护士。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久，母亲随着父亲一起被从部队大院下放到农村的老家，跟着父亲在村里一起挨批斗。家里面，农活一把手的奶奶及小叔小婶，还有小姑，他们都看不上母亲，嫌母亲富农成分兼又不懂农家伙计，给家人抹了黑，在全村抬不起头做人。面对一大堆未成年的儿女、极度困窘的家境，外面又不间断的挨批斗……，母亲承受不住，偶尔会向父亲哭诉委屈。窘境如斯！极为讲究孝悌脸面的父亲，这个时候会毫不犹豫的责骂母亲；脾气暴躁的时候，甚至动手打母亲。渐渐的，母亲的精神崩溃了，她疯了。经确诊，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为此，身为母亲娘家的姊妹们感到无限的惋惜和遗憾（说明:母亲的姊妹们先后都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北京工作）。后来听说，母亲在广西工作的姑姑，曾几次向姥姥提议，要求母亲带着两个姐姐与父亲分开，去南宁市工作和生活。可是，最终的最终，姥姥未同意，母亲也抛舍不下她所深爱的父亲！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尤其是春节之前的走亲访友，亲友们一看到我，总难免的一句“小嫄这么大了，真不容易啊！”的话语。然后就是饭后大人们谈论父亲的暴脾气和母亲的挨批斗。朦胧记得: 小学二年级时候教我数学的郝老师也很关心我母亲的境况。课间休息，她在给我梳头拿虱子的时候，曾提到:她和母亲同是县一中的同班同学，为母亲当初深厚的文化功底和出色的学习成绩而可惜——只是当时的我，除了贪玩，傻傻的什么也不懂，耳朵一听一过而已，甚至都不屑问母亲。去年国庆节期间，在区人民公园无意间碰到了老家的一位王姓姑姑。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见面寒暄后，她提到的首先是我活下来的不易和我母亲的坚忍。我知道:她大伯老早就参加了革命，建国初被授予了少将军衔，文革结束后回过老家一次。听这位姑姑说:文革期间，她家也受到了冲击。但当她着重提起我母亲挨批斗的场景时，让我真的是后怕与不堪！曾读过季羡林、王光美、孙维世等人物在文革期间的遭遇，慨叹那个时代: 人能够活下来，是多么多么的不易。岁月蹉跎、命运多舛，令人感慨和唏嘘！黑暗总是要过去的。母亲和父亲带着我们这些儿女总算是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尽管受尽了磨搓，尽管母亲已经得了精神分裂症，但母亲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如水一样的清澈、柔韧与善良，她总是微笑着面对生活、面对着一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