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样自由 发布于2020-02-29 22:18
点击:658
评论:1
大哥电话里说，老房子要拆了你回来不，祖坟要迁了你得回来。
老家被圈进工业园区，全村的房屋都要拆迁，菜地都要流转。开了会，签过字。挖掘机就轰隆起来，土方车就奔跑起来。只两天功夫，菜园子就不见了，桔子林就不见了，小路就被悬在高处。挖过的地和没挖到的地，成了鸿沟。
没签字的人家，被叫做钉子户。他们的房子像钉子，孤零零地立在高处，让人担心会在一场大雨后塌下来。
侄儿从老家到上海念书时要过我家，总拍一些老家变迁后的照片带来。一棵以前的树、一条新开的路、一道被填平了的深沟，一道被夷平的山梁，老屋拆后的一只旧石水缸……看着照片，我迷茫了：我记忆里的山岗在那里？我耕过的田又在那里？那条S型流过的故乡美丽的小河，现在又在哪里？我惊喜家乡的新貌，又感伤家乡的陌生。
我是否该为故乡的消失写几句话，记念那些曾经广袤的稻田，拉地的耕牛，插秧的村民；记念屋子前后的果树，柏树，竹林；记念老宅后窗上我手刻的座右铭，八仙桌上我制作的竹书架，手制的台灯；记念纺线的深夜，守水的深夜，苦读的深夜……
大哥是希望我能回去一趟，但千里路途，又不能请假。我只能平静地说，拆了吧，我知道了。
其实我很想回去，翻看书桌上塑膜下压着的泛黄照片，从墙壁上揭下那几幅长辈们赐我的书法，还有那扇我亲手改造的木门……
去年暑假，我带着妻儿回到老家。在老宅留下的空阔的地基上停留了好一阵。只见还有一排雕花的石墩，空在原处的留住烟迹的土灶头，另外是满地的瓦砾和齐腰的蒿草。
老屋不见了，但老屋当门的那棵树冠巨大的黄葛树还在，从容依旧，清阴不减，风骨未改。
这棵古树有些年了，长辈们竟也没说过。只记得，每到春天，我们一群邻居的小伙伴们就约着爬上粗壮高斜的树干采摘黄葛苞，像吹水果一样吃下。或割下它的嫩叶喂牲口。夏天的中午，我们就去大面积的树荫下乘凉。每到冬天，我们去扫聚它掉落的褐色叶子，一篓篓背回家当柴火烧……而今我站在它的重枝茂叶，抚摸它的深扎进石缝的强健根茎。我就感受到了故乡的精神。
故乡宽阔平坦的水泥路是我陌生的，鳞次栉比的厂房是我陌生的， 公路边接二连三的商铺是我陌生的。但所碰见的人，都是我所熟悉的。
那位正在给边排水沟掘泥的，是我小学的同桌。那位沿公路走来的，是我同村的大姐，二十多年不见了，可一见面她就能喊出我的小名。那位探着竹竿走来的，是我邻村的盲人大爷，他依然能听出是我的声音，问我二胡还在拉没。那位从车间新楼里赤膊走来的，是我儿时的伙伴，他用粘满酒糟的手紧握着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那位坐在过渡房门口乘凉的，是我的堂哥，他很远就就站起来等我……
故乡的形貌变了，但故乡的气质没变。就如那棵阴凉的古树，就如四方水墨的群山，就如那晨昏奔腾的赤水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