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漫笔:一个神乎其神的词牌
——学习填《喝火令》有感
《喝火令》原为宋代的一个僻调,即便是整个唐宋金元的词坛上,现在也只能看到黄庭坚的一首。
清代大为流行,并出现了很多优秀作品。
自有网络以来,因下片连续三叠句所产生的往复的艺术效果,已然成为填词爱好者最喜欢的词牌之一了,在各诗词网站中时有见之。诗词爱好者之所以喜欢该词牌,应该是《喝火令》读来颇有律韵美感,给人以新奇的句读,更符合当代流行歌曲尾句重复的式样。
黄庭坚的原词:
见晚情如旧,交疏分已深。舞时歌处动人心。
烟水数年魂梦,无处可追寻。
昨夜灯前见,重题汉上襟。便愁云雨又难寻。
晓也星稀,晓也月西沈。晓也雁行低度,不曾寄芳音。
喝火令虽然是篇幅不长的“小令”,六十五字,前片三平韵,后片四平韵。但是却在有限的句子中,重复使用叠字。这样,吟唱起的时候,有一种辗转回环,能够把作者要抒发的感情曲尽其意地传达出来,一步步推向极致。
网传此词牌之起源,伍乔与歌妓相会一说,那真是风流艳羡,浪漫无边。但是仔细想来更加相信其传说为今人杜撰。
《钦定词谱》说,此调出于《琴趣外篇》,从宋黄庭坚写出来,直到清初《钦定词谱》修成,该词牌无人问津。黄词成为孤调。而清代却又大为流行,直到如今。我们不禁疑问:从宋到清无人知晓此词吗?难道知晓此词的人们不喜欢此调?不约而同的拒填此词?
有人研究过说,《喝火令》可能并非宋词,可能源于元朝而始的《南歌子》曲牌,并经以演化,将下片尾句重复罢了。那么,包括黄庭坚之《喝火令》都成后人冒名之词了。虽然这都是推论,并无定论。我们的重点是放在这个词牌的特点方面。
对于《喝火令》这个词牌,《钦定词谱》是这么写的:喝火令,双调六十五字,前段五句三平韵,后段七句四平韵。此词无他首可校。后段句法,若准前段,则第四句应作“星月雁行低度”,今叠用三“晓也”字,摊作三句,当是体例应然,填者须遵之。
而《白香词谱》则没有收录。
近代词学大家龙榆生先生的《唐宋词格律》对《喝火令》这个词牌说的更简单:始见《山谷词》。六十五字,前片三平韵,后片四平韵。
而我们填词,皆以《钦定词谱》、《白香词谱》以及《唐宋词格律》作为金科玉律,在这三大词谱里,我们却都没有看见那神乎其神的“二仗三枪一破一衬一应”之论述,那么所谓“二仗三枪一破一衬一应”的手法又从何而来?
有人这样讲解“二仗三枪一破一衬一应”的手法:
1、上下阕起句必须对仗是为“二仗”;
2、上阕尾四,五句,必须是衬应手法;
3,下阕叠句是由四言,五言,六言组成的一组递进手法,称为“三枪”,且这手法中藏有摊破和衬句,是为“一破、一衬”;
4,喝火令的结句与众不同,不但要结词,更重要是,它还是对应手法,与上片结句相对应,是为“一应”。
并用用黄庭坚的《喝火令》为例子,津津乐道地印证!
“见晚情如旧,交疏分已深” 和“昨夜灯前见,重题汉上襟”这两句都是对仗,称为“二仗”。
“烟水数年魂梦,无处可追寻”两句互为应衬。
“晓也星稀,晓也月西沈。晓也雁行低度”这三句是由四言,五言,六言组成的一组递进手法,称为“三枪”,这三句是由一句“星月雁行低度”摊破而来,故为“一破”,而“星月雁行低度”和“不曾寄芳音”又互为衬应,是为“一衬”。
而结句下片结句“不曾寄芳音”与上片结句“无处可追寻”互相对应,是为“一应”。
有反对者则认为:这“二仗三枪一破一衬一应”,有些“神得妖邪”。
有反对者也进行了详解:如果说“见晚情如旧,交疏分已深”互为对仗还可以说得过去的话,那么“昨夜灯前见,重题汉上襟”两句如果说是对仗那就太牵强了,无论是从形对和意对都难以说得过去,难道仅仅是因为里面有“灯前”和“汉上”两个词,就可以说是对仗了么?显然不能。
可有人美其名曰:第二个对仗是节奏不同,更勉强了!
而“晓也星稀,晓也月西沈。晓也雁行低度”这三句虽是由四言,五言,六言组成,但只是字数上的递增,而不可称为“递进”,绝非递进关系。
还有这“三枪”一词,也纯属从外来语套来的,纵使你翻烂经典,也绝不会看见诗词术语里有“三枪”之说法,这不是故弄玄虚、神乎其神么?更有很多人把这个词牌看成了所有词牌中的极品,仿佛不填《喝火令》就不能自己会写诗填词,更有很多人把黄庭坚的这首《喝火令》当做了词中的至尊,认为写作手法独特,极其考验一个人的文字功底,好像是在说,你只要会填《喝火令》,就了不得了!其实《喝火令》就是一个小令词牌,没有那么神!
而离我们最近的清代则没有完全按着黄庭坚的词谱而填。最早可见的是陈维崧的《喝火令 · 偶忆》:
架上红鹦鹉,帘边玉辟邪。兜娘懒上卓金车。倭堕一窝,浓绿未成鸦。
娆我春吹笛,邀人夜斗茶。而今庭院隔天涯。记得沿街一树粉梨花。记得花阴微露,几扇绿窗纱。
不仅出现了可平可仄的字,而且最明显的就是下片的反复迭句有了很大的改换,黄庭坚的三句式同字反复相迭,而陈维崧则仅二句同字反复相迭。则无法再用“三枪”这个神祠来解释了!但是表述的更完整了。
再有就是句式整齐,上片的第四句少了两个字,显得句式整齐。下片两叠句合为一个九字句,则一气呵成,更便于抒情。
不过有些人又会说这些都是《喝火令》的变格,而不是正格。只是《钦定词谱》和《唐宋词格律》都只是给出一种格式,还真不好说是变格,还是一种探索?!
近现代词学名家朱庸斋先生曾说过:学作词步骤则宜从晚近及清人入手,《分春馆词话》云:“当自流溯源,宜从清季四家始。”“盖以唐宋年深日久,时移世易,物异景殊,以其时之字词句意,实难写当前之事物。彼四家者,去今不远,状物写景,抚时念事,涵泳两宋,机杼别出,面目多方,而法度俱见也。”“词至清季,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内容充实,运笔力求重,用意力求拙,取境力求大。” 其实朱先生的意思是,清季王鹏运、朱祖谋、郑文焯、况周颐四家,创作技巧之高,固然可为范式,更因时代接近,情感上较易产生共鸣,较易得作词之法,较易有成。然后再上追宋词大家学习。所以我们在学习宋词的同时,要研究清词,更有发挥的空间!
在黄庭坚《喝火令》中断几百年之后,到了清代又有人开始填写,且并没有完全遵照“二仗三枪一破一衬一应”的原则,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一个现象!
(清)吴蔚光:
画阁层层上,雕阑曲曲连。也无云片也无烟,只有匣中鸾镜,挂在碧罗天。
篆心同结,茶膏手自煎。莲花漏紧且无眠。笑说今宵,明月十分圆。笑说今年明月,犹有一回圆。
(清)龚元凯:
积雨菭如梦,当风柳未丝。黄鹂三请怯褰帷。为道咽寒铜笛,声涩不堪吹。
风信番番误,年光故故催。好春已过杏花期。可奈新花,不上旧年枝。可奈旧年枝上,又到落花时。
三叠句为两叠句的“二字领”,整首词字数和黄庭坚的相同,而句式不同。
现代有人对词中的三叠句进行了一种探索,方法是:只保留第二个叠字。
喝火令
苦短删无减,别离怨又加。一钩清许瘦肩斜。
心底太多情绪,眉上染些些。
许久无消息,天天念上邪。念来无计向谁赊?
醒也声咽,梦也是声嗟。怎也不消分寸,凭泪两眸遮。
学习就要实践,我按着这三种情况学填三首,尝试更加深入探索学习,无他求!
喝火令三首
一、喝火令·思梅(黄庭坚体)
故苑常飘雪,他乡见杏梅。不如家巷馥芳蕤。侨处叙情花梦,思倩影徘徊。
月下孤枝瘦,灯前半榻悲。便邀清客酒杯持。莫负冬风,莫负雪霏弥。莫负暗香轻晕,寂寞盼相知。
二、喝火令·竹(陈维崧体)
绿碧流烟露,昏黄驻月阑。梳阴碎地抱虚圆。非草非英,化境列出垣。
汲雨珠肥叶,经风雪瘦杆。雄刚不媚揽云端。静可丹青其品染书笺。 静可寄情穹宇,君子守谦宽。
三、喝火令·竹林(探索体)
历凛霜雄健,经清露郁芊。挺刚成阵骇清寒。摇绿海惊烟棹,疏密笼溪潺。
动静谐横纵,方圆润赳桓。半空摇曳指青天。早也苍茫,晚也劲枝牵。怎也啸吟风宇。抱绿寄情喧。
到底填哪个好,根据自己的爱好,我这样填这个词牌,目的是更加详尽地研究它,拓宽自己的学习路径,不碍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