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弦[1]【李贺集辨注草稿】

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2]

惊石坠猿哀，竹云愁半岭。[3]
凉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4]
谁家红泪客，不忍过瞿塘。[5]

[1]《乐府诗集》：《古今乐录》曰：张永《元嘉技录》有《四弦》一曲，《蜀国四弦》是也。《乐府解题》曰：《蜀道难》备言铜梁、玉垒之阻，与《蜀国弦》颇同。刘孝威《蜀道难》云：玉垒高无极，铜梁不可攀。梁简文帝《蜀道难》云：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其《蜀国弦》云：铜梁指斜谷，剑道望中区。狄曰：铜梁在巴郡、巫山在三峡、斜谷在秦岭、剑道为自汉中至蜀之通道。惟玉垒在岷山，非关达成都之主路，应为装饰之词。所谓“蜀道”，一为西北关陇、汉中通蜀之路；其二为西南江汉通巴蜀之路，皆难行。观长吉“瞿塘”句，应指西南路，且特言三峡之险阻。

[2]枫香：郭璞《尔雅注》：枫树似白杨，叶园而歧，有脂而香。锦水：《太平寰宇记》：濯锦江即蜀江。江水至此，濯锦，锦彩鲜润于他江，故曰濯锦江。狄按：此“锦水”，非指岷江成都段，而是指长江三峡段。

[3]王琦曰：惊石，谓石之危险骇人者。坠猿，谓猿挂于树枝若将坠者。蜀地多猿。《水经注》：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啭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竹云愁半岭，谓半岭之间，野竹丛生，云烟相绕，其高可知，行者艰之而生愁也。唐太宗诗：云凝愁半岭，霞碎缬高天。

[4]浦：颜师古《汉书注》：水涯也。王琦曰：言月出秋浦之上，照见水中白沙，粼粼有光。狄曰：此浦当在三峡近端，即红泪客登舟离蜀之地。

[5]客：一作“妾”。红泪客：据《拾遗记》：文帝所爱美人，姓薛名灵芸，常山人也。灵芸闻别父母，歔欷累日，泪下沾衣。至升车就路之时，以玉唾壶承泪，壶则红色。既发常山，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瞿塘：《方舆胜览》：瞿塘峡在夔州东一里，旧名西陵峡，乃三峡之门。

王琦曰：此二句似言眷恋乡土，不忍离去之意。叶葱奇曰：这时候，不知谁家的少女，因为舍不得离开乡土，涕泣着不忍越过瞿塘远去。唐人咏“蜀道难”多形容入蜀的艰险，这首结句反从不忍离蜀着笔，这也是贺“离绝凡近”，不肯人云亦云的地方。刘衍曰：此为仿古乐府，其意谓蜀道之险，人皆愁其入蜀也。此则写不忍入蜀，而至泪血。石险、猿哀、云愁、月冷，以备言蜀道之险、之难，“红泪客”则仅言其悲哀之人，不必拘泥于典，而坐实是不忍离父母入京。

狄曰：西北蜀道，出入皆难，西南蜀道则易出难入。易出者，因多乘船，太白“轻舟已过万重山”、老杜“即从巴峡穿巫峡”皆是。难入者，陆路则山径艰险，水路则需役夫挽舟逆流而上，亦极困难，老杜《秋风二首》之“吴樯楚柂牵百丈”可证。按：百丈，以竹、麻所制之牵具，百丈言其长度。味“过瞿塘”语意，应是乘船过之。若系入蜀，是挽舟者之愁，船上女孩儿有何愁，竟至泣血？故王琦、叶葱奇之说是，刘衍之说非。惟所泣者，非为眷恋乡土，而因舍不得家人，此方符合旧典之意而未拘泥。家在蜀，出蜀虽易，而还家难，所以女孩儿要泣血，要“不忍过瞿塘”。若是家在三峡之外，虽入蜀难，还家却相对方便，就不至于如此伤心了。咏“蜀道难”，只是打了个底子，在此基础上，应有所阐发。如太白之《蜀道难》，即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长吉此作之旨，则在于蜀道艰难，能隔绝亲情也。

201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