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和柳恽[1]【李贺集辨注草稿】

汀洲白蘋草[2]，柳恽乘马归。

江头樝树香[3]，岸上蝴蝶飞。

酒杯箬叶露[4]，玉轸蜀桐虚[5]。

朱楼通水陌，沙暖一双鱼[6]。[7]

[1]据《梁书》：柳恽字文畅，河东解人也。行立贞素，以贵公子早有令名。少工篇什，仕至吴兴太守。尝作《江南曲》云：汀州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不道新相知，只言行路远。王琦曰：吴正子以长吉追和者必是此篇，故首有“汀州白蘋”之句。今细校之，二诗意不相类，恐追和者另是一篇。姚文燮曰：贺盖慕江南风景，而羡恽之抽簪早归，放怀自适，故追和之也。叶葱奇曰：柳恽的《江南曲》是一首远客思归的诗，所以这首和诗说：你虽然远宦南方，可是家人团聚，实在仍是很快乐。这大概是贺初作奉礼郎，客居京城时的作品，有自叹不如的意思。刘衍曰：考柳恽行踪，知《江南曲》中所云“洞庭”、“潇湘”，当是他在外任职，羁旅所经。他乡遇旧，且叹故人不归，与其少年成名之作《捣衣诗》“游人淹不归”同意。贺诗“追和”，则云柳恽复归于吴兴太守任，与妻相聚，有相得之乐，但亦不能自由回归故里。此实承柳恽《江南曲》之意而又有所发挥，可谓“相类”而相承也。

[2]白居易《白蘋洲五亭记》：湖洲东南二百步抵霅溪，溪连汀洲，洲一名白蘋。梁吴兴守柳恽于此赋诗云“汀洲采白蘋”，因此为名也。《尔雅翼》：蘋，叶正四方，中拆如十字，根生水底，叶敷水上，五月有花，白色。

[3]樝：山樝高五六尺，实圆而味酸。狄按：同楂。

[4]《太平寰宇记》：箬溪在湖州长兴县南五十步。陈顾野王《舆地志》：夹溪悉生箭箬，南岸曰上箬，北岸曰下箬，二箬皆村名。村人取下箬水酿酒，醇美胜於云阳 ，俗称箬下酒。

[5]轸：琴上缚弦小柱。虚：叶葱奇曰：琴身中空，所以说虚。刘衍曰：琴柱以蜀桐为之，中空，故云虚。狄按：蜀桐指琴，叶说是。

[6]叶葱奇曰：“沙暖”是比喻居处舒适，“一双鱼”比夫妻。刘衍曰：双鱼，书信。杜甫诗：“五马何时到，双鱼会早传。”此指夫妻团聚。古人于鱼腹寄书。刘禹锡诗：“相思望淮水，双鱼不应稀。”贺诗谓柳恽归家，相思之人，如双鱼相聚。狄曰：乐府《饮马长城窟行》中有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则双鱼指书信无疑。叶氏、刘氏指柳恽夫妻团聚，无依据。

[7]狄曰：查柳恽《江南曲》，归与不归，尽是言情，非关乡愁也。且柳恽虽郡望河东，其先祖徙至襄阳，至恽已六世；柳恽之叔祖、父又皆为南朝显宦，久在江南，则“南方”岂是“远宦”？而柳恽之“故里”，应指何处？叶葱奇、刘衍之说，非是。

据《梁书》，柳恽曾试守鄱阳相，任广州太守，或许曾过洞庭、潇湘，然《江南曲》未必是实有其事【举例】。柳恽编派故事，长吉接着往下编，以此曰“追和”。柳诗“春华复应晚”，即隐“绿窗人似花”之意，后“新相知”可证。“洞庭有归客”，柳恽未必是将自己带入，而长吉径言“柳恽乘马归”，盖为行文方便。“不道新相知，只言行路远”，未必不是托辞，长吉以此为憾，故有续作。以常情考量，故人若存相思，后续之事，自然是托归客致书信于江南佳人，长吉所述惟此。朱楼为佳人居处，第三联则先述朱楼内景，是酒不堪饮而琴瑟虚置之意，“蜀桐虚”实有双关，为南朝乐府常用手法。“通水陌”，可通于水陌，即可通于洞庭、潇湘也。“双鱼”而用“沙暖”，示书信中自有款语温言，近乎“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也。观唐之言情传奇，中多有鲁仲连之流，长吉以柳恽为信使，其意略同。前人错解，根源在于每每思长吉应顾念己之处境，而不知长吉之趣向，常宣博爱、常美忠贞也。

2018.4.25.

今日得此解，堪称平生快事！华夏戎狄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