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北

《幽栖阁记》      
   ——细流游戏之朱淑真

【幽栖阁.第一幕】
◎◎人之幸事，可谓年少
余绍兴五年有日，正值“山外青山楼外楼”之钱塘江畔。余幼年尚不知“从宦东西不自由”。人之幸事，可谓年少。故少年时颇有怡然其乐，又爱花成癖，最喜移裁未明苗木，效养节之法。待月余兰芽初发，约三五好友相猜形色。然猜时已认夭桃灼灼，绽开时却有疏梅皎皎之姿。又色泽间或朱红，或粉白，或单瓣，或复瓣，等数不胜数之奇趣。娇噌有余却是别开生面，也全了心会者性灵。

《清平乐》宋.朱淑真韵
涓涓清露，暗想谁留住。应约螺儿溪涧路。一水烟珠凝雨。
琼苞也费相猜，盈盈掩映情怀。情到深时许我，花开最好归来。

《鹧鸪天》春色之芽叶，情怀于少年。
扫雪谁家生野烟，鹅黄草色有无间。料来曲径通幽处，别有今春第一篇。
风声嫩，履声闲。何时香护玉簪边。怦然一例凝眸外，尔我情怀正少年。

《鹧鸪天》春思宋.朱淑真韵
雨与滩声谁更长？打窗抱酒甚清狂。矮墙已破玲珑碧，几砚初匀沈水香。
诗洇瘦，梦痴狂。随风抟转外方塘。涟猗合有幽思味，记忆分题至海棠。

【幽栖阁之番外一】
◆◇【1】赌徒吾所喜乐，美人吾最欢乎
时当七月，余有新邻乔迁，外海人氏。居内多有新奇布局与壁挂，巧妙之处较胜于江南亭阁。一家之主弱冠之龄，单名曰：湫。余远观后直觉俊朗非凡。有妻椿氏。自见佳人风姿后，余方知人外有人。免不得约好友宴席，席面同众姊妹招呼之下，自有显耀之疑。易安笑骂余有新人忘旧人。余忙解道：赌徒吾所喜乐，美人吾最欢乎。

《南乡子》
曲径隐南邻，初见黄昏绿竹新。冰玉蟾华眉一点，沉沦。我自沉沦喜与陈。
茶罢论缤纷，昨日宫妆得几分？未若椿边三月里，真真。倾我湖山属美人。

◆◇【2】解道南邻新气象，真真，有了新人忘旧人。
余总角时期有旧邻，唐通判独女，单名琬，甚是温婉。余幼时顽劣，盖因胎中不足，乌发略黄。有名医诊曰：莫拘孩儿心性，多动少思。自此余似领王令。虽未得上房揭瓦，亦喜扯娘子发髻。每每扯疼，琬儿只会娇声轻道：真真最坏。然转脸又忘怀此事。余以同琬儿定一生相亲。只不知她陆表哥来后，余仿佛成了琬儿不识之人。几回串门，琬儿除初始喜色相迎外，便自顾或呆，或恼，又或喜？余甚感琬儿身疾。曾私于唐家伯母倾诉。陆家有家传凤钗信物。琬儿自得后更胜“有新人忘旧人了”。

余昨日偶忆少日此景，将此事道与易安。易安非但无怜悯之心，嘴角似笑非笑间，轻启朱唇：解道南邻新气象，真真，有了新人忘旧人。

《南乡子》
仿佛旧年春。清露冰凝未染尘。谁拾青阶游履细，纷纷，嫩绿娇红半掩门。
追忆总难分。梨畔飞花梦里身。小伫问花花不语，真真，我是新人或旧人？

◆◇【3】几人得识春色晓，胖海棠下狗尾草
椿喜养鱼，字曰“海棠”。银白鱼尾，游于红珊点缀间，煞是醒目。余甚喜狸猫，有日午后抱猫于寐，得梦甚肥。字曰“胖胖”。初余领胖胖访椿，不想胖胖同余亦被海棠之美惊艳异常。一人一猫围着白瓷缸打转。椿初感有趣，欲道海棠之趣事，却不想胖胖忽然飞入瓷缸一角，胖爪与海棠之间差有毫厘。余从未见淡雅淑静的椿似秋风一阵从余身边扫过，待余回神，便听胖胖惊叫屏风之外，一时屏风歪斜，椿与侍女们惊呼不觉于耳。余尚不知所已，隐约察觉胖胖闯下祸端。又心疼于它撞击屏风之苦。一时也不知是留是走，是慰谁乎。

二日，易安得知此事，特前往探望。先看过海棠无事，椿亦无事，再抱着胖胖一阵长吁短叹。最后煞有其事与胖胖低语起。余忽感连连失宠，从事发至今亦无一人问余是否惊吓。忽于一叹：红颜未老恩先断……易安扑哧一声：几人得识春色晓，胖海棠下狗尾草。
顿了顿又笑道：回头椿家得立个告示牌。
余问：什么牌？ 
曰：真真与胖猫不得入内。

《南乡子》
莫怪我动摇，鱼味甘甜比花雕。更甚银鳞魔幻下，要要，吃货本身我自豪。
风险已轻调，除却主人忽抱猫。转角屏风先起跳，糟糕，但有风声叠浪高。



【幽栖阁.第二幕】
◎◎问世间情为何物，真真，二三两榆钱易安。

自绍兴廿年春，诸姊妹碍于及笄之期，日渐少有往来。余去信易安，称书翻妙处亦无汝捧哏也是清静美好之极。还道幽栖阁外榆荚今年甜美更胜往昔。洋洋洒洒几页银笺。终了更不忘打趣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真真，二三两榆钱易安。

《菩萨蛮》宋.朱淑真韵
幽思零落东墙半，犹闻笛里莺声伴。旧句柳烟新，可能忆浅颦。
斜阳穿绣户，芳菲风暗度。万一故人怜，榆荚得几钱。

《菩萨蛮》宋.朱淑真韵
午间慵倚思高格，榆钱二两春风色。高士论清芳，雅俗谁可当。
花分谁与种，美好因人梦。我识月宫寒，无关着眼看。

◎◎
有日椿悄问余：可识庐陵郡欧阳家少公子？余一时茫然，至今尚未一览庐陵郡风貌，何来识当地名门公子。椿见余一时未语，自认余识此人。故退屏左右。细声曰：昨日湫一旧友来信，曾道欧阳家少公子有诗云：从吐叶，到香纷。一颦一笑忆真真。故友问欧阳公子意属何人？那家公子只笑不语，却又打听起湫新居之景……”余故不得大窘急道：椿，真真真真真不识他。”椿莞尔一笑：“诺，吾家真真真不识他，巧合尔。”望过椿眼里的笑意，余有一种感觉是乎真的认得他？

《蝶恋花》宋.朱淑真韵
亭外垂杨千万缕，扑扑青裙，扑扑桥飞去。桥上忽逢人欲语，转身又向长廊处。
九曲雕栏环院宇，暗自凝眸，多少风烟故。此意新莺生意绪，寻归销得纷纷雨。

【幽栖阁之番外二】
◆◇【4】人生得意须尽欢，管他谁是狗尾草
琬儿来信提起，旧宅南有新邻，名曰干将。同名于吴国铸剑师。得妻莫氏单名邪。余好奇不得，几回相问是否同铸剑？又问及其妻安危。琬儿回信"大赞"余之脑容。却言干将虽称剑师，直说不靠祖上容光，对于算卦，做豆腐等事乐止不疲。又道夫妻二个感情甚恰。逢人逢晴或逢心情等都得庆贺一番。听得这番处事，余脑容又是大开一回，想象之处
“卿，昨宵得仙女红包一个”“当贺”
“老干，妾雨前收衣妥当”“当贺”
“春晴，贺；秋凉，贺；心情大好，大贺……

《南乡子》
昨日玉梅花，今日东楼桃更加。到我人来鸣玉笛，阿邪，快上郎君宝马呀。
天气不禁夸，才见晴川忽雨哗。怪我锦衣无一用，麻瓜，掷果盈车拖后吧。

◆◇【5】何人绾我玉梅花，十年依旧长相见
绍兴十七年，余表亲秦公携女弄玉钱塘作访。吾父每提及表叔音韵上造诣赞不绝口，堪称大家。又言表亲之女，青出于蓝。吾父说到此处，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余。是此余对表妹好奇之外，起了攀比之意。
二日，春晴。表妹作访。但见表妹神态天真，年纪虽幼，却容色清丽，气度非凡。更甚表妹吐语如珠，柔和清脆。第一回合，余真感：胖胖与海棠之别也。唔，若易安听余心声，定是抱起胖胖，再用余光瞥了瞥窗外的狗尾巴草。念及此处，余又忍俊不禁。表妹见得，以为自有不妥处，双颊晕红，更明艳不可方物。

《踏莎行》
曲径含烟，红芳凝岸，玉箫引凤声声漫。流云眸底试新妆，倾城自在佳人伴。
梦色如初，琴心偷转，秾华故事重吹遍。何人绾我玉梅花，十年依旧长相见。

◆◇【6】若个仙娥假少年。
余友司洛如曾有字：“一窗梦雨半壶纱，二两闲情煮作茶”。初识之人无不感叹友闲静了得。却不知洛如少年同余一般无二。
时年碧桃熟透，游园午后，余倚亭假寐。朦胧间有清朗女音传来，余正慵懒也未作回避。却不想待人走进，正是清俊少年领着侍女而来，余慌忙避之。那人一挥画扇，眨了眨眉睫，又清郎女音传来：娘子，无须避让，侬小歇片刻。”

《南乡子》
闲与话从前。迟日慵慵细柳边。风送馨香传九曲，潺潺。春语摇摇入梦边。
谁个扰清眠。玉带锦袍信步间。销得梦魂惊飞起，声涓。若个仙娥假少年。



【幽栖阁.第三幕】
◎◎
昔年人曰：“三人成虎”余不置可否。余信服“流言止于智者。”然绍兴廿一年元夕后，切身体会“虎”之于洪水。

余生性明朗又喜新奇事物。双亲自得“神医”之言，未拘泥阁中一隅。亦养成隔三差五喜于茶肆。或听评说，或临窗坐看贩夫走卒，人生百态。偶有东街孩童路过，亦不忘逗弄一番，少不得赔些糖串。乐听童音在余面前呼仙女，背后呼魔女等幼不可及之趣。

绍兴廿一年元夕，诸姊妹平日里尽教余吃尽“狗粮”（余至今尚不明狗粮出处）。羞恼之极做出失约之举。一人领着奴仆走街串巷。等花市灯燃，也不顾淑女之姿，提裙赶赴，却不想蟾光甚是皎洁，又柳芽初发。尽脱口而出：月上柳梢头。正思下句时，身后传来：人约黄昏后。音声亲厚不失纯真。余惊喜间转头望去，但见那人剑眉星目，洒然不羁，当真玉树临风。余尽一时无措。便闻嬷嬷轻咳声传来，余窘然垂眉，微微欠了欠身。对方似也察觉唐突，故拱手还之。偶后各自转身离去。

余甚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归阁后自手书传信诸姊妹。嬷嬷后得知言明此举当真不妥。余未放心思于此。又过数日，双亲忽传余前堂诉话。见堂上双亲面带清凄，大呼不妙。余自小娇惯，见吾父真动怒，急上前轻扶父亲软语相招。余自小见兄长闯祸得来经验。余只须挽住吾父衣袖，做出胖胖平日懵懂之姿，再娇声认错。天大之事，亦换来父亲小事化无。然，吾父久未言语，最终忍而不忍间拍了拍余垂肩。轻叹一声与母亲微微垂首，走出前厅。余茫然之极，目寻吾母。吾母见余不禁泪盈双眸，曰：“无事，汝父为汝许了歙县许家人氏，婚期于下月十六日”。

《生查子》宋.朱淑真韵
油伞未能遮，风雨朝来恶。十丈里红尘，尽是秋声索。
檐角旧巢空，细履金丝薄。自缚绿罗裙， 重倚听花落。

《谒金门》宋.朱淑真韵
灯燃半，独有雨声无限。旧稿幽思千万遍。也无人拘管。
春夜几时还暖？梁下未逢故燕。万一归来帘未卷。梦从何处远。

《谒金门》
久不忆，窗外春风消息。人未重来花未识，谁许从头觅。
转首斜阳行迹，窗透片云无力。安得香帘疏卷侧，不是伤心碧。

【幽栖阁之番外三】◆◇【7】钿管银筝久不弹
易安好茶，好书，好赌。席间有她，自是笑成一片。尚记去年她醉中曾云：“深心惟欲寄深杯，醉到明朝呼不起。”可见一斑。只惜年岁见长，易安家中几日议亲。时值七巧节幽栖居越发清冷寻常。

《南乡子》
独倚听关关。群鹊银河可识寒？一度一期谁背景，悲欢。世上幽怀得自删。
知子系湖山。久困樊篱几潸然。诗意渐如秋意薄，阑珊。钿管银筝久不弹。

◆◇【8】“惜花嫌夜雨，多病怯东风”
友漫夭寄诗有云“欲将缄锦字，愁叠不成书”。漫夭最是聪慧恬静又擅长音律。尚记香岛初见那年，漫夭有如瑶池女仙下凡，纯真之极。一回余戏作《千金意》谁见我那呆。漫夭百思不解，欲言又止。余初以为词意过于轻浮，唐突佳人。却不想她轻语道：即为呆瓜，可记汝乎。至真至性，可谓卿矣。于今怎也似淑真“惜花嫌夜雨，多病怯东风”。

《南乡子》
能不忆当初。少日心情似抹朱。一管王箫明若水，春舒。雨霁芙蓉滑露珠。
重饮一杯无？久未闻人读旧书。北郭莺花零落久，征途。望尽秋云无尽孤。

◆◇【9】一世风华一握沙
椿有旧友，佳名司昙儿。姑娘性情总有梦阮先生笔下绛珠仙草。有诗云“夜色欲收花欲烬，我生如偈梦如昙”余自读后喜爱非常之处亦总难释怀。这世间美好，大抵有如优昙“一世相思酬一瞥”。

《南乡子》
偏有玉昙花。一世风华一握沙。才得相逢余片羽，生涯，甜味如何苦味遮。
怜我作堪嗟。流水西洲几片霞。消受秋风飞远去，无差，望断疏枝谁与赊。



【幽栖阁.第四幕】
◎◎
前人所云：人生之坎坷往往皆于自作孽耳。自廿一年元夕后，从易安几经周旋处得知，当时诗稿，不知为何流入市井。流言不堪入耳。又父母双亲尚不知流言谁处传出，更加不待见易安等姊妹。余听得后似痴似傻是悲是愤，也只得听从父母之命。然世事无常。余自歙县后开始从宦东西。日久总悲于旧事，思之故友。知音不得，新词难续。镇日恹恹不语。从而错过朝露之花开，夕辉之雁过。恍然间似明白前人所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禁潸然。

《七绝》
清夜
应有寒钟一二声，何人梦里约南行。当年题壁春风句，燃烬银灯吟不成。

闲却
斜倚亭台听雨侵，思量近日又秋深。十年不见云中字，闲却南来送别心。

《七律》宋.朱淑真韵
多年斗酒碧桃枝，花落啼莺何处归？一晌秾华空逝水，万千行迹旧斜晖。
回文不尽机中织，尺素原来梦外飞。买醉人来天又雨，灯黄未许倚深扉。



【幽栖阁之闲拾】

《清平乐》题图 清照
曲廊烟细，如许沈檀气。扶我轻阴浑欲寐。半卷闲春翻起。
东风昨日南窗，轻花凝雨微凉。恍惚赌书午后，浅斟一盏芬芳。

《清平乐》题图 椿
浅闻香细，眉眼晴天气。自袭春风犹梦里，悄拾海棠清绮。
此子青石回塘，游鱼相逐韶光。赢得半生所遇，与花各自痴狂。

《山花子》
（一）
记忆如初绾碧蓝。芸窗几案细烟含。日落时分添一盏，作清谈。
去水尘情应有恙，泛潮身世孰无参？丝雨那年青石巷，片优昙。

（二）
欲减还深细雨长，梨花呵手总微凉。长记楼西花下伫，月轻裳。
是我长牵风景异，期他有梦四时芳。端得转身千百味，乌梅汤。

（三）
垂柳今朝可满湾，浅红时有落窗前。销得琴声抚未稳，总回环。
我梦全然当日景，红炉未带旧茶烟。万叠云岚中小月，蜃楼边。

（四）
绿涨西城烟水湾，寻舟人伫晚凉前。柳下苍波银白月，一环环。 
十几年前轻一诺，最繁枝上漫凝烟。春景如期行又返，尽无边。

（五）
去住山溪第几湾？月华依约碧窗前。依约屏山重照我，玉连环。
不解春深方有日，没来花事散成烟。欲拟闲诗无可拟，动愁边。

《七绝》和宋 朱淑真 春日杂书十首宋.朱淑真韵
何时重饮说浮生，昔酿桃花已满倾。若个红尘风雨外，最难销得是前情。

半生寻觅高山曲，一世谁能醉不休。好在秾华春四月，有花共我理闲愁。

几曾把酒说红尘，我问尘缘几日新。梅雪纷纷何去处，湖山已换旧时春。

深闺最爱理闲愁，未觅新诗空自羞。一种清幽谁拾得，琴如流水月如钩。

一年韶景一年过，一地烟尘一地多。到我诗怀殊未减，半生相累又如何。

半城灯火逐江风，独倚高楼思不同。十五年前春绮丽，玉桥边外小桃红。

经雨黄昏清露寒，孤身故苑酒回添。多年对座人如在，最爱依窗闲卷帘。

想象春庭洒月光，旧年燕子立雕梁。佳人诗起山溪碧，座上茶分砌外香。

亭台清景几回斜，采绿词人兴有加。翠羽云间鸥拂水，凝烟深处落桃花。

聚是浮云总有时，散如词笔怅芳菲。惘然当日人安在，竹外殷勤酒满卮。

《小重山》
但问东君自在无，红香西涧外、又归庐。一天云洗甚如初，漫消得、眼底总模糊。
一叶落庭除，一花曾作我、旧鱼符。乘舟欲返碧波湖。波湖上、时雨串成珠。

《玉楼春》
月影偏移窗影碎，壁内银灯眠得未。停杯曲径悄回眸，头白少年空有意。
何日尘情殊眼底？聚散闲云难共倚。城南风絮若重吟，还怕春深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