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

清/张惠言

身与白云轻，飞过千山路未平。窗里灯光窗外月，微明，远梦模糊易得醒。   

已有乱蛩鸣，听到西风又暗惊。绕屋青荷三万柄，三更，都作芭蕉送雨声。

【译释】

此词词牌“南乡子”兼有题目作用，当作于旅居京师之时。近人况周颐《餐樱庑词话》引南宋周密语：“李珣、欧阳炯辈俱蜀人，各制《南乡子》数首，以志风土，亦《竹枝》体也。”说明“南乡子”本意就是表达乡土之情的。张惠言是武进（今江苏常州）人，其家乡在南方，故以“南乡子”词牌提示思乡之意。但词中梦寐以求的归乡，并不仅仅指回到现实中的家乡，更是象征找到精神归宿，所以才有漫漫求索的迷茫感和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身与白云轻，飞过千山路未平：我的身体像白云一样轻快，伴随着白云在空中飞向家乡；但飞过了千山万水，前面依然是坎坷不平的漫漫长路，根本看不到家乡的影子。与：同。这层是记述梦境，也是作者人生征程的写照，与屈原《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意境相类，表现出求索的艰难和迷茫。

窗里灯光窗外月，微明，远梦模糊易得醒：家乡还没有飞到，就从遥远而模糊的梦境中醒来了；眼前只有窗内微弱的灯光和窗外朦胧的月光。模糊：一者状写梦境的迷离，二者写出睡眠不够深沉，似睡非睡，所以好梦难成，很容易醒来。得：会。这层描写梦醒情景，也象征人生的求索之路很容易突然终止，隐含着一种美人迟暮的忧虑，自然过渡到下片对时光飞逝的惊惧。   

已有乱蛩鸣，听到西风又暗惊：本已有蟋蟀杂乱的鸣叫声报告秋天的来临了，但听到飒飒西风不由得又暗自心惊。蛩：蟋蟀。“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汉乐府《长歌行》）乱蛩杂鸣，西风飒飒，草木零落，物华消歇，节序的推移，景物的变化，将时光飞逝的步伐清晰地呈现于眼前，让在漫漫长路上孜孜求索的作者悚然心惊——又一个肃杀的秋天来临了，上天留给我的求索时间还有多少呢？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找到人生归宿呢？

绕屋青荷三万柄，三更，都作芭蕉送雨声：三更时分，下起了一阵秋雨，雨点打在屋外池塘中无数的青青荷叶之上，清脆繁密的声响就像雨打芭蕉一样送入耳中。作：化作。指荷叶化作芭蕉，就是说雨打荷叶声就像雨打芭蕉声。芭蕉叶子宽大，雨点打在上面很响。这急促繁密的雨声就像时光匆匆的脚步声，更加剧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让上一层的“惊”字得到了更充分的体现。末层以阵阵雨声作结，有余音不绝之效。

这首词篇幅短小，笔墨集中，只截取半夜梦醒的一个片段来记述，却能将梦中与醒后、想象与实景、象征与现实巧妙融合于一体，达到造境与写境的高度统一。从题旨来看，将“人生几何”（曹操《短歌行》）的忧惧放在漫漫长路上对人生归宿孜孜求索的大背景下，使悲秋之感包含了更深广的社会意义，也体现了常州词派寄大义于微言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