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二·一〇】

《宋稗类抄》第一卷《遭际类》云：“陈了翁之父尚书，与潘良贵义荣之父交好。潘一日谓陈曰：‘吾二人官职、年齿，种种相似，恨有一事不如公。’陈问之。潘曰：‘公有三子，我乃无之。’陈曰：‘吾有妾，已生子矣，可以奉借。他日生子，当即见还。’既而遣至，即了翁之母也。未几，生良贵。后其母遂往来两家。一母生二名儒，前所未有。”此事太通脱，今人所断不为，而宋之贤者为之，且传为佳话。高南阜太守题诗曰：“赠妾生儿古人有，儿生还妾古人无。宋贤豁达竟如此，寄语人间小丈夫!”杭州冯山公先生，以春秋卢蒲嫳为齐之忠臣，云：“替庄公报仇，要灭崔氏，非庆封不可；欲输心庆封，非易内不可。五伦中，君、父最大，夫、妻为小。卢顾大伦，故不顾小伦也。”其言甚创，人多怪之。余按东汉《独行传》：犍为任永避王莽之乱，伪病青盲，妻淫于前，佯为不见。似山公之言，未尝无证。

《宋稗类钞》，小说笔记类丛书。作者是清初的李宗孔，一说是潘永因，共三十六卷，一说为八卷。该书内容绝大部分是关于人事的。涵盖极为广泛，诸如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日常生活等无所不见。其来源是各种稗官野史，由于该书并不注重史料的真实可靠性，有的甚至是道听途说的。加上作者没有注明资料的出处，因而大大影响了其书的流传。此书在清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时，被列为禁书。但事情往往总是物极必反，越是严禁的东西反而流传广，《宋稗类钞》也是如此，今天则更加易得，今有书目文献出版社将其标点排印，十分方便读者查询、阅读。

陈瓘，（1057年—1124年），字莹中，号了斋，沙县城西劝忠坊人。宋元丰二年（1079年）探花，授官湖州掌书记。历任礼部贡院检点官、越州、温州通判、左司谏等职。 陈瓘为人谦和，不争财物，闲居矜庄自持，不苟言谈，通《易经》。《宋史》称其谏疏似陆贽，刚方似狄仁杰，明道似韩愈。与陈师锡被称“二陈”，同斥蔡京、蔡卞、章惇、安惇等。虽为之忌恨，然其人品无不为之折服。因之坎坷，遭遇尤惨。四十二年间，调任凡二十三次，经八省历十九州县。钦宗即位，平反昭雪。其精神与岳飞、文天祥同辉，共祀于南通文庙、狼山准提庵及如皋定慧寺等处。著有《了斋集》、《了斋易说》、《尊尧集》、《论六书》等。

潘良贵，约1086年—1142年，字义荣，号默成，金华城区人。北宋政和五年1115进士，授秘书郎。后提举淮南东路常平。

通脱，意思是指通达脱俗，不拘小节。《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侻，同脱），不甚重也。”

高凤翰，（1683年—1749年），山东胶州三里河村（今山东青岛市胶州市）人。扬州八怪之一。清代画家、书法家、篆刻家。又名翰，字西园，号南村，又号南阜、云阜，别号因地、因时、因病等40多个，晚因病风痹，用左手作书画，又号尚左生。雍正初，以诸生荐得官，为歙县县丞，署绩溪知县，罢归。性豪迈不羁，精艺术，画山水花鸟俱工，工诗，尤嗜砚，藏砚千，皆自为铭词手镌之。有《砚史》，《南阜集》。

冯景，（1652年—1715年），字山公，一字少渠，浙江钱塘人。国子监生。性嗜读书，志在经世，又通经术，不信伪《古文尚书》，与阎若璩见解相同。康熙十七年（1678年）游京师，授经于侍郎项景襄家。是年，诏举博学鸿儒，有荐之者，固辞不就。归，设教于淮安洗马邱象随家，十年。复北游，一试京兆，报罢，遂绝意仕进。宋荦抚吴，闻其贤，以礼聘就幕府。荦内擢尚书，邀偕北上，以母老固辞归里。贫老且病，卒于家。为人严正，尝受知王士祯，汤斌叹其文为不朽。工诗文，多表章节义之作。学者私谥文介先生。著有《幸草》十二卷，《樊中集》十卷，《解舂集》十四卷，（均清史列传）颇多散失。

卢蒲嫳，春秋时期齐国大臣。前548年，齐庄公因为与崔杼之妻东郭姜私通而被崔杼、庆封合力所杀，另立齐庄公之弟忤臼为齐国国君，也就是齐景公。自此，崔杼为右相，庆封为左相，共同把持朝政。卢蒲嫳的哥哥、齐庄公的心腹卢蒲癸逃到晋国。卢蒲嫳投靠庆封，挑拨崔、庆的关系。后卢蒲嫳利用崔家内部矛盾，借助庆封的力量，除掉了崔杼全家。庆封喜欢打猎、喝酒，把朝政交给儿子庆舍，带着妻妾财物到卢蒲嫳家里，交**妾饮作乐酒。卢蒲嫳就把他的哥哥卢蒲癸召回，担任庆舍的侍从，庆舍还把女儿嫁给了他。卢蒲癸挑拨庆氏与高、栾二家的关系。前545年秋，在太庙祭祀姜太公的时候，卢蒲癸和子雅（栾竃）、子尾（高虿）杀死了庆舍。庆封逃到了鲁国，被放逐到齐国北部。卢家兄弟如此为齐庄公报了仇。

输心，表示真心。杜甫《莫相疑行》：“晚将末契讬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清·吴之振《迭韵送叶星期岁暮还山》：“老去贫交难聚首，眼前生客怕输心。”

易内，意思是互**妾，或者将原来的妻妾休弃更换。

五伦，是指古代中国的五种人伦关系和言行准则，即古人所谓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种人伦关系。用忠、孝、悌、忍、善为“五伦”关系准则。孟子认为：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故应忠；父子之间有尊卑之序，故应孝，兄弟手足之间乃骨肉至亲，故应悌；夫妻之间挚爱而又内外有别，故应忍；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故应善；这是处理人与人之间伦理关系的道理和行为准则。

创，此处作形容词，指前所未有的；独到有新意的。

《独行传》，指《后汉书·列传·独行列传》。是时，犍为任永及业同郡冯信，并好爱博古。公孙述连征命，待以高位，皆托青盲，以避世难。永妻淫于前，匿情无言；见子入井，忍而不救。信侍婢亦对信奸通。及闻述诛，皆盥洗更视曰：“世适平，目即清。”淫者自杀。

任永，东汉犍为人。好学博古。公孙述连征，待以高位，永托目疾不就。及述诛，乃日：“世适平，目即清。”光武闻而征之，会病卒。

青盲病，中医病名。是指眼外观正常，唯视力逐渐下降，或视野缩小，甚至失明的内障疾病。多由视瞻昏渺、暴盲等病，失治转变而来。由肝肾气虚，精血衰弱，肝气郁结，玄府郁遏，脏腑精华不能上承于目，或气血两亏，目失滋养所致。西医学之视神经萎缩与本病相似。其它眼底病变之晚期，近乎失明阶段亦属本病之范畴。

【闲言碎语】

袁枚在本条诗话里记载了三个惊世骇俗的故事。一个是北宋时期的尚书之间赠妾生子、生子还妾；另一个是春秋时齐国的权臣之间****、借机复仇；再一个是东汉时期的任永为躲避伪职而假装失明，对妻子**、儿子落井视而不见。虽然袁枚自己也认为赠妾生子、生子还妾“此事太通脱，今人所断不为”，但还觉得是段佳话，记录了高凤翰为此而题的绝句：“赠妾生儿古人有，儿生还妾古人无。宋贤豁达竟如此，寄语人间小丈夫！”袁枚一生风流倜谠，亦好做翻案文章，对与社会主流观点不一致的说法饶有兴趣。故对冯景称春秋时期齐国的卢蒲嫳与庆封**而乐是“顾大伦不顾小伦”颇为赞同，还找出了东汉时期任永伪托青盲的故事加以佐证。虽然袁枚对这三个故事有所赞许，但在今天看来，仍然是违背人伦底线的出格之事。尤其是男人对妻妾的态度和处置，简直让现代人视作人渣行为。不过，在古代，妻妾就是丈夫的财产，尤其是妾，更是视同物品不当人看。把自己的妾随意赠送他人是常见之事。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据说还有两妾在赠人已有身孕，北宋末年的宦官梁师成以及翰林学士孙觌，都自称是苏东坡送人之妾所生的苏轼之子，苏东坡的儿子苏过，对此事从未否认，并与梁、孙亲密无间。据说梁师成顾及兄弟情谊，吩咐帐房：“凡小苏学士用钱，一万贯以下，不必告我，照付就是。”瞧瞧这架势，不是亲兄弟能够这么大方吗？明代冯梦龙还说了一个苏东坡以妾换马的故事，估计不真实，就不转述了。只是历史上真有爱妾换马的典故，唐·李冗《独异志》载：“后魏曹彰,性倜傥。偶逢骏马,爱之,其主所惜也。彰曰:‘余有美妾可换,唯君所选。’马主因指一妓,彰遂换之。马号曰白鹘，后因猎，献于文帝。”看看，曹彰这生意做的，以妾换马，以马献帝，从头到尾都透着拿女人不当人、为自己不惜财的人渣气味。就这个典故，还经常被无聊文人拿来夸耀男人爱马不好色的豪迈气概，看来，女人非人的余毒至今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