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之酒杯浇他人之块垒
人固有一死。最惨烈的死莫过于被当政者杀头。尤其是那些为鲁迅先生推崇过的“真的猛士”,他们不仅可以“直面惨淡的人生”,还可以“正视淋漓的鲜血”,用他们伟大的“哀痛和幸福”在我们的肚腹中添加了多少沉重的块垒啊!
但从古到今令我们仰慕的也还有着另外一种伟大,那就是从临被杀头前还要弹上一曲广陵散以陶醉自己身心的魏晋名士嵇康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凛然。而最令我们不齿的则要数临被杀头前画押时还要计较那个圆圈画得圆与不圆的阿Q了。至于最近又被人们提起的“进曲赎罪”的何满子却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甚至于几乎要被我们忘却了。
上网查一下,先是有唐·元稹的《何满子歌》云:
何满能歌声宛转,天宝年中世称罕。婴刑系在囹圄间,下调哀音歌愤懑。梨园弟子奏玄宗,一唱承恩羁网缓。便将《何满》为曲名,御谱亲题乐府纂。
可见这个何满子是当时正在走红的歌星,但不知道怎么就身陷囹圄了。这事情被皇帝知道了,被招去唱了一首歌之后便被赦免了。但那个“缓”字有些费解,是不是只是被缓刑了呢?
但白居易在他的《何满子诗序》中却有另一番更明确的说法:
开元中,沧州歌者;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竟不免。
这是说她在临刑前要用自己的歌来赎死,结果却被皇帝拒绝了。
我们不禁要问,这个何满子是犯了怎样的罪,又怎么会与皇帝扯上了关系呢?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我们才又想到了大思想家王夫之的那两首绝句:
其一云:
何满子歌声断肠,人间难挽是斜阳。
桃花零落留桃叶,簸荡春风一倍狂。
其二又云:
剑门归路雨淋铃,拢马貂铛鬓已星。
莫唱开元太平曲,谁怜霜草旧时青。
可惜的是我们既没有从中见到什么太有价值的思想,也没有为我们的问题找到答案,充其量也只是听到了所谓读书人的一声长叹而已。本想以他人手中之酒杯浇自己腹中之块垒,试了试却未能尽兴,于是想到也来写一写,这似乎是要用自己手中之酒杯去浇他人腹中之块垒了。鲁迅先生说过的,所谓长歌当哭那是要在痛定之后的,这也正是诗人存在的意义。
但这又谈何容易?不仅要写出一点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要通过步韵来显示一些自己的诗才,这简直有点要难于上青天了。折腾了一整天也还是没能玩儿转那几个韵脚,于是只好放弃,去睡觉,盼着能在梦里得到诗神的赐予。于是就看到了好了堂主人主人的《讀白居易何滿子詩序有歎步王夫之绝句韵》:
其一云:
百轉千回幾段腸,可曾醉酒犯高陽。臨刑獻曲仍難免,未縱玄宗午夜狂。
其二又云:
輕摘葫蘆慢解鈴,魂飛頭落見明星。玄宗有悔同誰訴,策馬獨歸腸子青。
其一对我们上面的问题做出了一个甚为绝妙的回答。这很有点像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某歌星被某什么长看上了,从了便大红大紫起来,不从便被封杀个啥也不是。高阳者,恶神颛顼是也。但愿这只是个别人的行为,否则这世界也真的要让我们的腹中堆满了块垒了。
其二用一个“悔”字为我们拓展出了太多思想的空间。先悔的是那些被封杀的艺人,但因为是艺人,患得患失也是自然。然后是那些一经权力在手就要为所欲为的领导——那些把被拒绝看作是奇耻大辱的“臭男人”。他们有的时候会良心发现,但有的时候也一样是要患得患失,把肠子都悔青了也是可能的。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比如后面还有一个母老虎蹲着,比如那艺人听到了他的梦语等等。那些故事就要由读者去想象,甚至由此写出几部小说也不难。
用自己之酒杯浇他人之垒块,这正是诗人存在的意义。
202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