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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中行,原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上海诗词学会副会长;现任复旦大学《诗铎》丛刊执行主编、上海楹联学会副会长、上海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诗团”导师、上海文史馆诗词研究社特聘研究员等职。主攻唐代文学及中国传统诗学,旁涉佛教文化,长期致力于诗词鉴赏与创作的教学及普及工作,其中《诗词鉴赏法》与《诗词创作法》被列为上海市“十三五”教师培训共享课程。先后编写出版《格律诗启蒙》《盆葵说诗》《盆葵藏头集》《灿烂的大唐文学》等多部著作,在解放日报、文汇读书周报、新民晚报等报刊发表《诗词大会之后》《让古典诗词深入国人血脉》《学诗要“正”根,免得虚火上升》《诗词创作需要真点评》《让传统文化浸润心灵的“心法”》《那些由“春”而生的诗句》《怎样教孩子学古诗词》等多篇专访和文章,引起学界关注。曾在上海电视台《文化中国》栏目担任主讲嘉宾,在上海大剧院、保利大剧院、东方讲坛、上海图书馆、文汇报、市社会主义学院及多所高校做过传统文化方面的专题讲座,深受欢迎。
文化杂咏序
我的这组诗,是2014年7月2日开始写的,其后基本上是每天一首,足足写了三个多月,才完成了事先计划的一百首的任务。
我写这组诗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一是试图对旧体诗创作在形式上作些探索。我认为当代的诗词创作不能过雅,雅到变成“孤家寡人”;也不能太俗,俗到只会“叩缶搏髀”。所以今人写旧体诗,最重要的便是把握形式上的“雅俗之度”。二是针砭时弊。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这种“针砭”主要是文化上而不是政治上的,大家知道,诗的功能是兴观群怨,其中的“怨”是包含着对社会的批评的,但是应该“怨而不怒”,这里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分寸的把握,换句话说,就是守住底线。就当今而言,底线就是要做到对那些在艰难探索中发生的问题绝不妄议。我相信,我的这组诗是做到了这一点的。
这组诗曾经在《新民晚报》的“夜光杯”上开设过专栏,两周一次,发表过其中大约百分之八十的作品。余下的作品中,有些的确是不宜在当时发表的,比如讽刺“柏阿姨”的那一首,还有诸如质疑评委水平的篇什等等。也有个别的可能永远不会公开发表,比如对每年一度的书展,我有着自己的看法,而这种看法,与主办方的办展意图是完全相左的。
这组诗写于六年前,已经算是旧作了。而其中的有些诗是有着较强的时效性的,这就有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当时有必要说的,现在没有必要说了;当时说得对的,现在不一定对了。这些都是需要读者辨别和谅解的。
最后,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著名漫画家孙绍波先生应约为这组诗配画,为此化费了大量的精力。而我们的合作所产生的,是诗画一体,相得益彰的效果,绍波兄的加盟,增加了这件作品的可读性,扩大了读者的范围。如果说这组诗能够得到社会的好评和欢迎,绍波兄是功不可没的。
2020年5月19日胡中行识于沪上盆葵精舍
文化杂咏之一 腐儒
从未知书却校书,通篇恶注不如无。
霜皮溜雨干卿事?最讨人嫌是腐儒。
杜工部《古柏行》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 参天二千尺。”存中(沈括)批曰:“老杜谬矣,无乃太细乎?”其迂腐如此。今有“一肚皮不合 时宜”者,或妄论时事,或漫评诗书,可谓酸之 至,腐之极也。余曰:其人不可交。
文化杂咏之二 汉服
不识汉唐和宋明,青衫紫绶杂冠缨。
如何了得蒲团上,着个龙袍唱道情。
倡汉服者,初意甚善,然流弊亦多。如反对旗袍(旗人之袍),现狭隘之民族观,此其一也;一味复古,与现代社会相悖,所谓不合时宜者,此其二也;只讲着装,图表面之热闹,忽略服饰内在之传统精神,此其三也。至于张冠李戴,汉衣唐裳,招摇过市者,尤为不伦不类滑稽之举也!
文化杂咏之三 窗口
或噱或嗔评是非,家长里短满屏飞。
蜀中无将廖化死,柏桧森森叹式微。
海派文化曾据神州半壁江山,龙腾虎跃,雄视东南,如今非复当年矣。每观荧屏,阿姨爷叔,拍桌打诨;里短家长,至陋至俗。令人发式微之叹。
文化杂咏之四 装嫩
遙忆当年看小花,芙蓉镇里足风华。
如今不服徐娘老,犹唤丫头到肉麻。
六十高龄,饰演二八少女,令年届而立之男演员拥吻并喚“傻丫头”。其为隋唐英雄第三部之情景,网友大呼受不了也。余则曰:影视非比戏剧,装嫩还须自爱。
文化杂咏之五 续集
一部还珠人气豪,再三而竭也萧条。
请君看取红楼梦,多少英雄竞续貂。
影视续集成风而几无成功者。还珠格格一部成名,再而衰,三而竭。更有新还珠出,则不忍卒观矣。考红楼一书闻世后,续梦者蜂起。当今犹有刘续吴续张续迭出,无一非名家,竟无一可读者。此足以为训也。
文化杂咏之六 翻译
门修斯曰民为贵,常恺申娶宋美龄。
足下而今来脚下,嘉平公子惜惺惺。
报载,翻译界笑闻迭出,有译孟子为门修斯,译蒋介石为常恺申者。英译中如此,中译中亦如此。近见某古汉语译本,将足下(先生)译为“来到您的脚下”。其为嘉平公子者欤?嘉平公子,貌美而极蠢,白字连篇吓退缠身之狐女者也。事见聊斋。
文化杂咏之七 自恋
自作新诗类讲章,前言后注几千行。
更邀绮口漫评者,来为东施巧化妆。
昔有自以为饱学者,每作一小诗,辄狂注。如“李青莲太白也”之类,其视读者为痴儿。更有喷饭处,注后自添集评,尽录溜须者敷衍者不负责任者谀美之辞耳。其自恋如此。
文化杂咏之八 诤友
从来诤友先诤己,谨慎言行得性情。
满壁诗书都不识,犹为鵩鸟隔窗鸣。
凡以诤友自诩者,多非诤友。不分场合抑友扬己者,其诤友乎?不识诗书偏作妄评者,其诤友乎?不许点灯如州官状者,其诤友乎?鵩鸟,俗称猫头鹰,其声聒噪,闻而生厌者。贾谊有《鵩鸟赋》。
文化杂咏之九 幼读
嘉木天生本可雕,攻文读理梦迢迢。
学龄未到童真死,爱子无端揠幼苗。
古贤有云:“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其幼读之谓欤?望子女成龙凤,亦人之常情也,然必有度。朝牛津,午唐诗,暮奥数,学而生厌则殆矣。非唯龙凤无望,求其为常人,不可得也。
文化杂咏之十 老干
蜀道梦游将进酒,羌村茅屋丽人行。
诗中老干体常在,雅化应时可正名。
老干体者,向为诗家所诟病。余则以为,此体乃歌诗之一格,古已有之也。太白老杜,乐天东坡,皆尝为此。唯今之老干,口号式、雷同化,是其弊矣。去其弊而取其应时之长,其曰新老干体,不亦宜乎?
文化杂咏之十一 泥古
窗前蜡炬影阑干,更漏声声晓梦残。
新鬼犹同旧鬼哭,今人诗作古人看。
一味泥古,人云亦云,此非旧诗新作之道也。格律须严,否则不成其为格律诗。此与京戏须姓京,越剧须姓越者同理。内容要新,所谓时代精神,不可或缺也。或问:将近作掺入古诗人集而不可辨,赞邪?非邪?余则曰:假古董入市,所值几何?
文化杂咏之十二 冷静
福兮祸伏最心惊,世态炎凉难看清。
名士头衔金顶戴,几人看破是虚名?
俗谓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因人难有自知之明也。故能达宠辱不惊之境者,尤其难也。且人处世间,以守拙养怡为佳;犹中琴西号,以低徊轻扬为上,其理一也。
文化杂咏之十三 绯闻
昨日大婚今日离,明星约会小三时。
绯闻迭出谁之过?卖点多多是隐私。
每一星绯闻出,则观者潮涌。霎时绯遍天下,闻于海内,此艺界所以绯闻不断者也。考近年之绯闻,事主自炒作者大半,其因此而获利亦可知矣。若观者待之以理性,充耳不闻, 嗤鼻而过,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则绯闻必日减,炒作之术不攻而破矣。余曰:窥私,人之常情也;窥而成癖则过。
文化杂咏之十四 剽窃
半生心血付长江,李翰林来夜撬窗。
人在章台称节妇,偷腥和尚拜经幢。
余早年研究贾长江,其中《略论贾岛在唐诗发展中的地位》一文,(刊《复旦学报》)被北京李教授全文抄袭,发表于《文学遗产》。此案曾引起学界关注。学者剽窃,斯文扫地,为士林不齿。李翰林者,李教授也。任职京城社科院,类翰林而戏称之。章台,妓院之别称。
文化杂咏之十五 度量
世间唯佛心胸大,犹遣崇山压石猴。
唾面自干非度量,孰恭孰倨理当头。
凡评骘须在理,无理则为取闹者也。考其为人,则非迂即恶。故宜反制焉,拒斥焉。此与度量心胸无涉。鲁迅“一个都不宽恕”之说,余点赞!
文化杂咏之十六 轻文
纷呈科技杂氤氲,研透基因忘典坟。
待到资源枯竭日,始知遗恨在轻文。
科技乃人类进步之推手,然亦双刃剑耳。唯重科技而忽视人文,此非社会发展之道也。重理轻文,乃短视之举,长此以往则殆。三坟五典,古代典籍之通名也。
文化杂咏之十七 天价
粗枝大叶墨痕深,一纸涂鸦两袖金。
气象万千泉眼里,也无格调也无心。
书画刻印,高雅事也。不雅之人为之,则堕为不雅之事。泉眼,钱眼也。方寸尺幅,动辄天价;握刀提笔,只为阿堵。此非入于泉眼者乎?余曰:艺术本无价。即使天价终亦有价,其非神品者自明。
文化杂咏之十八 大师
乾嘉鼎盛转萧疏,过了章王更是无。
淫雨漫天大师梦,鸡毛一地叹荒芜。
古之大师,百年一遇。其名号之庄严亦可知矣!然今之大师,竟如一地鸡毛,其值能不贬之又贬乎?古之大师,以乾隆嘉庆为盛,至太炎静安而止。世无大师者久矣!今之所谓大师者,其人其学,与古贤者不可同日而语焉。季羡林先生坚拒大师之号,非自谦也,乃自明也。其与顶大师之冠而不知惶恐羞耻者,亦不可同日而语也。
文化杂咏之十九 街舞
月上梢头听老歌,路边群媪舞婆娑。
炎炎夏夜声声噪,闭户关窗可奈何。
大妈街舞,强身健体,好事也。然不顾场合,当街为之,音乐声、喧闹声,使邻近居民不胜其扰,又非好事也。一事两面,宜慎处之。
文化杂咏之二十 寺庙
五体恭行拜大雄,七情照样在心中。
君看暮鼓晨钟里,几个僧人解性空?
大雄者,佛陀也,故寺庙供奉佛陀法像之所在曰大雄宝殿。七情者,喜怒忧思悲恐惊也。佛陀尝预言,佛法有正法像法末法三时代。今者拜佛者甚众,而知佛者极寡。是末法之象也。更有甚者,僧侣不遵戒律,知佛法而违佛法者,犹司空之见矣。
配图:著名漫画家 孙绍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