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在疫情之前只是一个九省通衢的码头，疫情之后是白云黄鹤的地方，是诗歌的故乡。“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没有湖北，哪来中国诗？梁启超说，屈原是“中国文学家的老祖宗。”中国诗两大源头《诗经》和《楚辞》都是湖北人的骄傲。

距离越远，家乡越大。在南非，家乡是中国。当年在北京，家乡是湖北。知道我是武汉人的朋友在朋友圈晒关于武汉的诗。这些年写诗的比读诗的人多，连机器都能写出来诗。下面这首《黄鹤楼》出自一个大学实验室尚未公开的AI作诗机，由香港城市大学陈杰教授输入题目所得，平仄对仗都不错：

天堑南来处，危栏曲岸边。
高城临海月，远树落江烟。
古戍寒潮外，晴洲夜雨前。
登舻何以慰，搔首立凄然。

我愿意用杜甫和岑参各一句诗为题写这个小品文来歌颂一下我的家乡，并介绍另外九首关于我家乡的真正的诗词。

我少年时有十三年在江夏范湖的一个村庄度过，一条小河从西向东又转向北以村为焦点象双曲线一样绕村而过。那里是我心里真正的故乡，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唐代以前那条河称为淦水，或涂河，下游的一段叫金水河，跟北京的那条河名字一样。金水河不但是长江和众多湖泊的重要纽带，更是连接洞庭湖的必经通道，乘载过无数文人墨客来往于湘鄂之间。江夏人李邕邀李白经金水河到武昌，李白写《上李邕》，鲁怼“丈夫未可轻年少。”他还写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和“适来往南浦，欲问西江船”的句子来描绘淦水绮丽风光。元人王冕《七律·金水河》的歌颂，更深情更直接： “金水河从金口来，龙光清澈净无埃。” 宋人赵彦端《水调歌头·为寿》婉约纤丽，不知是为谁辞寿，但“淦水定何许，楼外满晴岚”、“ 下有芝田琳苑，光景照江南”说的明明白白是淦水的湖光苑色。



我记忆中的村庄正是这样的钟灵毓秀。村庄靠河岸筑起一道宽宽的河堤，能并排建三家房屋。我家老屋就在河堤之上。河东对岸是依丘陵地带蜿蜒出来的黄花潭村，须渡河而达，渡口就在靠我家的河边上。村子顺着河堤势低去延伸，一排排的房子夹杂着几条水道和泥沙路东西方向散开，每家的后院水道常年引河水涓涓流淌，边上都种着桃树或李树。我家后一排走到尽头就是外婆家。挨着碧水荷塘的还有作家诗人刘益善的老家。再往西就是茫茫的水田。村子往南过了学校留作旱地，种植大片的小麦、玉米与棉花，直到东流的那段金水河。正对着河南岸是悠悠的西湾，那里住着另一房叔叔一家。

金水河和长江夹起来的这块地域称为范湖，自古是一片湖网淤泥沼泽，经金水河连接纳西凉湖、斧头湖、上涉湖、鲁湖诸湖水由金口入长江，由于流年的长江泛滥并不适合人休养生息，历史上倒是屯兵作战的好地方。古籍记载赤壁大战之前关羽黄盖的孙刘联军就是藏兵在此与曹军的马步兵斗智斗勇最后折戟沉沙。这块地域开阜应该是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修建了武泰闸之后。过后多少年修缮稳定，记得某地还立了一块蒋中正题字的石碑。我爹（爷爷）是第一代的移民，但过些年后我二爷（叔叔）就离开此地回汉口了。到我考上大学后不久，我们全家搬到了武汉城里。由于地势低洼，村的坟地一直是借用其他村庄的。婆（奶奶）和家家（外婆）就埋在黄花潭村旁，爹却埋在靠西湾的一个坡地上。

这块土地却养育了我的少年和我所有的梦想。这块土地也养育了大文豪刘益善，他曾高居《长江文艺》主编要职，写下了四五十篇赞美这方水土的诗句。他年龄虽然比我大一轮，从他的诗《我们在草地上数星星》里可以看出我们对故乡的眷恋一模一样都来自“无邪的童年”。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故乡的月亮星星总是夜深人静时更加明亮。



金水河沿岸最大的两个小镇法泗洲和金口是诗画的家园。我们村在这两个千年古镇的环抱之中，虽曾是乱军荒拓之地，然而人文荟萃，幽韵凝香，却也就在咫尺之间。时间维度上又沉淀着历代名家诗人的仙气和儒魂。命中注定了：“诗是吾家事！”

清朝的大画家和诗人陈豪去江夏写风，想画的是当地独有的紫荷花和玉荷花，而在法泗洲一口气写下了五首美妙绝伦的七绝。所作之画早已失传，诗却流传了下来，说明了艺术形式的不同生命力。其一中提到的喜头鱼（吉鱼，喜字之头）是范湖绝色美味。法泗人杰地灵。江夏风云人物彭敦运先生是我纸坊一中的化学老师，现在在江夏电视台大讲《江夏往事》，讲述着范湖和西湾的风土人情。他的一首七言古风《法泗洲》描述了富饶美丽的当代鱼米法泗。



金口在古代也叫涂口，春秋战国时集市已成雏形，是武汉的母亲城。清人段灿云曾说：“踞口比屋而居者，星布棋列如画，四方百货，日夕牣集，舳舻 帆 樯，络绎不绝。”南来北往的雅士骚客在金口停留，留下了无数美丽的诗篇。晋代陶渊明曾在涂口，留下诗篇《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此外，唐代诗人宋之问有《五律·涂川宴别》，明代诗人王静有《七律·江汉朝宗》。“鱼吹萍靥通金口，”“如何舍此去，遥遥至南荆，”“嬉游不知极，留憾此山川。”


小时候跟大人一起去汉口都是从金口码头搭洋船。唯一记得的是那三分钱一碗的桂花藕粉！长大一点后，自己和同学参加 打 倒 四人帮游行等也多次步行到金口，有十六里路。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赤壁大战、诸葛亮借东风、达摩一苇渡江等故事，也沿途去看了诸葛亮的七星祭风坛和槐山顶端回峰寺里的“达摩亭”，以及刻在那里那首著名的《达摩一碣》。



家乡的人民温良恭俭让，不与人争长斗短。赤壁之战和达摩渡江分明发生在金口，却被黄洲和南京分别抢去了名头。这次疫情之中整个范湖不声不响，但境内无一人感染。夏家元月初还正碰上父亲中风，母亲一直以来都要去医院透析，一家人分别被锁在武昌、汉口、汉阳和纸坊四处。二爷堂兄家正居疫中心的百步亭，也是无一人感染。万幸之余，想定是先人保佑，逐咐姐哥勿忘清明遥祭（我用的是中华新韵）：

疫症万幸夏家全，莫忘清明祭祖先。
姐记婆埋过东岭，哥知爹葬靠西湾。
纷纷雨落黄潭渡，漠漠坟压褐纸钱。
替我添香多几炷，无灾无难到来年。

离别越久，乡思越浓，永远是“江城梦里蝉！”卅五年前带媳妇去认祖归宗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庄。故乡人文气息浓郁清香，诗謦画耀，却鬼使神差把反叛的我带到理工领地，带到最遥远的天涯海角。下次返乡一定补土添香，虽不才也要新作诗词颂我祖宗之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