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结构的扩展

在格律诗词中还有一种句子与紧缩句的情形相反，“语法上只是一句，格律上却分为两句或更多。这就是说，格律句在结构上形式上把语法句扩展开来了。”^[1]79这种句子，古代诗话称之为“十字句”、“十四字句”。五言诗中两句在语法上只能认为是一句的称为“十字句”。七言诗中两句等于一个意义上句子的称为“十四字句”。王力《汉语诗律学》“十字句和十四字句”项目中将这种句式分为13小类。^[2]282-285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中把这种句子称为“连贯句”，归并为7类。^[3]174-180王瑛《古典诗词特殊句法举隅》中将这种句子称为“扩展句”，概括为5类。^[1]79-90现参酌三书的分类，举例说明如下。

1、上句为主语，下句为谓语

上句、下句均指格律句，下同。主语、谓语指语法句的成分，下同。为便于说明，只分析到主谓句的主语形式、谓语形式，实际上这里所述主语、谓语大多带有其它句子成分。

例1：征西旧旌节，从此向河源。（王维《五律·送岐州源长史归》）

 “征西：河西节度使掌管唐西部边地的防务，故云‘征西’。”^[4]895“旌节：皇帝授予将帅刑赏大权的信物。《新唐书·车服志》：‘大将出，赐旌以专赏，节以专杀。’”^[4]381“时崔希逸已卒，故云‘旧旌节’。”“河源：谓黄河之源。按：崔节度河西，以睦邻安边为宗旨，尝与吐蕃将乞力徐订盟，各去守备，以利耕牧。作者此处慨叹，崔卒之后，河西之军从此将远征绝域。”^[4]895

例2：客亭门外柳，折尽向南枝。（唐·张籍《五律·蓟北旅思》）

“蓟北：泛指今河北北部一带。蓟，蓟州，治所在渔阳（今天津市蓟县）。诗题：全诗校：‘一作《送远人》。’”“客亭：驿亭。”“古时有折柳赠别习俗。‘折尽南枝’寓指人皆南归，己则滞留北国。”^[5]1870

例3：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七绝·乌衣巷》）

“乌衣巷：在今江苏省南京市东南方，文德桥南岸，是三国时东吴的禁军驻地，因其军身着黑衣，故俗称乌衣巷。晋室南迁，定都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后，王、谢等世家大族都居住在此，人称其子弟为‘乌衣郎’。”“王谢：泛指东晋至南朝的世家大族，当时江南四大姓为王、谢、禇、沈，其中王导、谢安都为宰相，这两家家世最为煊赫。”^[6]

例4：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元稹《七律·遣悲怀三首（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指东晋谢安最疼爱的侄女谢道韫。”“自嫁黔娄百事乖：意谓自从韦丛嫁给他，很多事情都无法顺从她的意愿。”此联的大意为“她是谢公最小最受偏爱的女儿，嫁给了黔娄般的贫士百事都不顺遂。”^[7]

例5：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五代]牛希济《生查子·新月曲如眉》）

“连理：指不同根却生长在一起的草木。”此例意谓“两朵隔墙而生的花，早晚会结成连理。”^[8]

例6：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张昪《离亭燕·一带江山如画》）

“唐氏按：《攻媿集》卷七十，此首作孙浩然词。”“六朝：指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南京（古称建康、金陵）为六朝故都。”“渔樵：渔夫、樵子。”^[9]309

另外也有的扩展句与上述情况相反，上句为谓语形式，下句为主语的一部分（或主语形式）。如“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李端《五绝·听筝》）意谓素手鸣（弹）金粟柱筝于玉房之前。

2、上句为定语，下句为主谓短语

例1：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元稹《五绝·行宫》）

上句为定语。“寥落”和“古”都是“行宫”的定语，整个上句是下句中“宫花的定语”。

例2：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刘长卿《五绝·送灵澈上人》）

下句主语“钟声”有两个定语，一个是上句“苍苍竹林寺”，一个是下句的前两字“杳杳”。

3、上句为状语，下句为谓语或主谓短语

例1：千里沧波上，孤舟不可寻。（刘长卿《五律·送行军张司马罢使回》）

上句为处所状语，下句为主谓短语。

例2：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杜甫《五律·冬日有怀李白》）

上句为处所状语，下句为谓语。独尔思：独思尔的语序变换。

例3：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欧阳修《生查子·去年元夜时》）

上句为时间状语，下句为主谓短语。

例4：乡里亲情相见日，一时携酒贺高堂。（张籍《七律·送李馀及第后归蜀》）

上句为时间状语，下句为谓语。

例5：向晚青山下，谁家祭水神。（张籍《五律·江南春》）

上句为兼有时间和处所状语，下句为主谓短语。

例6：昨日韩家后园里，看花犹似未分明。（张籍《七绝·患眼》）

上句为兼有时间和处所状语，下句为谓语。

例7：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李白《忆秦娥·箫声咽》）

上句为兼有处所和时间状语，下句为主谓短语。

另外与第一类情况一样，有的扩展句状语不在上句而在下句。如“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温庭筠《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钿雀、金鸂鶒（xīchì）：指钗饰。又如“白纻春衫如雪色，扬州初去日。”（孙光宪《谒金门·留不得》）

4、上句为宾语，下句为谓语

例1：春山数亩地，归去带经锄。（刘长卿《五律·送张判官罢使东归》）

例2：从来疏懒性，应只有僧知。（张籍《五律·晚秋闲居》）

例3：吴娘暮雨萧萧曲，自别江南更不闻。（白居易《七律·寄殷协律》）

例4：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意谓溪桥路转，忽见旧时社林边之茅店。

例5：无事小神仙，世人谁会？（周紫芝《感皇恩·无事小神仙》）

无事小神仙：意指悠闲的生活。下句为谓语形式。会：懂，理解。

结构的扩展中“上句为宾语，下句为谓语”与语序的变换中“宾语前置”明显不同，前者涉及两个格律句，而后者只是指一个格律句中语序的变换。

另外，也有的扩展句，上句为谓语，下句为宾语。如“不敢笑，红尘客。”（朱敦儒《满江红·竹翠阴森》）上句为动词短语（状+动），下句为宾语。又如“负九江风笛，五湖烟艇。”（朱敦儒《桂枝香·春寒未定）上句为动词短语（动+宾，宾语的一部分），下句为宾语的一部分。这种情况与一般语序相同，只是结构进行了扩展。

5、宾语分开，一部分在上句，一部分在下句

例1：只闻凉叶院，露井近寒砧。（李商隐《五排·独居有怀》）

“凉叶院露井近寒砧”为“只闻”的宾语。

例2：愁见三秋水，分为两地泉。（沈佺期《五律·陇头水》）

“三秋水分为两地泉”为“愁见”的宾语。

例3：不会人家多少锦，春来尽挂树梢头。（高骈《七绝·锦城写望》）

“人家多少锦春来尽挂树梢头”为“不会”的宾语。会：知晓。

例4：可怜绛县刘明府，犹解频频寄远书。（张籍《七绝·答刘明府》，《增订注释全唐诗》第二册卷三七五第1913页）

“绛县刘明府犹解频频寄远书”为“可怜”的宾语。可怜：可喜。

例5：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李煜《浪淘沙·往事只堪哀》）

“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为“想得”的宾语。玉楼瑶殿：指南唐故国华丽的宫殿。

例6：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张孝祥《六州歌头·长淮望断》）

“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为“闻道”的宾语。

以上各例均为主语省略，上下两个格律句合在一起的整句话是语法句的谓语。宾语合在一起后均为一个单句，主语在上句，谓语在下句。

6、连动句分置上下两句

连动句是特殊句式，散文中一般不割裂，格律诗词中有时将其一分为二，分别放在上下两个格律句中。

例1：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常建《五律·宿王昌龄隐居》）

应为“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意谓我也想要谢绝世俗去与西山鸾鹤为群。

例2：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李白《五律·听蜀僧浚弹琴》）

应为“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意谓蜀僧怀抱名琴绿绮从西边峨眉峰下山来。

例3：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张祜《七绝·赠内人》）

应为“灯影畔斜拔玉钗剔开红焰救飞蛾。”意谓灯影旁她偏头拔下玉钗挑开烛芯的红焰救出了飞蛾。

例4：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永《鹤冲天·黄金榜上》）

应为“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意谓宁愿把功名换成手中浅浅的一杯酒和耳畔低徊婉转的歌唱。

7、兼语句分置上下两句

与上述连动句分置上下两句一样，格律诗词中有的一个兼语句也分成上下两句。

例1：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杜审言《五律·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应为“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动词“有”的宾语“宦游人”兼做下句的主语。意谓只有离家在外做官的人格外敏感景物气候的变化。

例2：能使南人敬，修持香火缘。（李嘉祐《五律·送弘志上人归湖州》）

应为“能使南人敬而修持香火缘。”“南人”为兼语，上句动词“使”的宾语，又是下面谓语的主语。

例3：徒使词臣庾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刘禹锡《七律·荆门道怀古》）

应是“徒使词臣庾开府在咸阳终日苦思归。上句动词“使”的宾语“词臣庾开府”，是下句“终日苦思归”的主语。咸阳：应为“在咸阳”，这里充当状语。意谓徒使词臣庾信在咸阳终日苦苦地思归。

例4：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范成大《霜天晓角·晚晴风歇》）

实际两个格律句为一个兼语句，“两行低雁”是兼语，它既是上句动词“有”的宾语，又是下句的主语。意谓只有那两行低飞的鸿雁知道我独坐在高楼上思念伊人。

例5：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辛弃疾《摸鱼儿·望飞来半空鸥鹭》）

应为“谩教得陶朱，陶朱（携）西子五湖，一舸弄烟雨。”“陶朱”是兼语。谩教得：空教得。陶朱：陶朱公。西子：西施。五湖：江苏省太湖的别称。舸：大船。意谓空教得陶朱公，陶朱公携西子泛舟五湖，欣赏云水迷濛的湖上景色。

[参考文献]

[1]王瑛.古典诗词特殊句法举隅[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4.

[2]王力.汉语诗律学[M].2版.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3]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

[4] 陈贻焮,陈铁民,彭庆生.增订注释全唐诗：第1册[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5] 陈贻焮,郝世峰.增订注释全唐诗：第2册[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6]王景略.唐诗三百首全解[M].3版.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390.

[7]蔡琳杉.唐诗大鉴赏[M].北京：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3：601-602.

[8]朱孝臧，思履.宋词三百首[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34.

[9] 周笃文,马兴荣.全宋词评注：第1卷[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1：309.

（2017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