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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村翁
康瑞琮编著《古代汉语语法》云:“转折复句是指前后两个分句之间语意相反或相对的复句。这种分句之间的转折关系常用‘而’、‘然’、‘则’来表示。”[1]322一些格律句常常包含有转折关系,相当于散文中表转折关系的复句,只是把关联词语省略。
例1:病减诗仍拙,吟多意有馀。(杜甫《五绝·复愁十二首(其一十二)》)
应为“虽病减而诗仍拙,虽吟多而意有馀。”
例2: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杜甫《五律·江汉》)
应为“虽落日但心犹壮,虽秋风却病欲苏。”落日:比喻自己已是垂暮之年。苏:康复。此联大意是我虽已年老体衰,时日无多,但一展抱负的雄心壮志依然存在;虽面对飒飒秋风,我却觉得病情渐有好转。
例3: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宋]程颢《七律·郊行即事》)
对句应为“不妨游衍,却莫忘归。”此例意谓况且今日是清明佳节,又遇着晴朗的好天气,极宜游乐,却不可乐而忘返。
例4: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甫《七律·蜀相》)
出句应为“出师未捷而身先死。”
例5: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南唐]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
上句应为“终日望君,君却不至。”
例6: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南唐]李煜《浪淘沙·帘外雨潺潺》)
末句应为“别时容易,见时却难。”
例7: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辛弃疾《鹧鸪天·扑面征尘去路遥》)
下句就为“花不知名,却分外娇”。
10、让步紧缩句
“偏句承认某种事实,作出让步,正句从相反的方面说出正面的意思,这种句子叫让步复句。”[7]875格律诗词中这类复句紧缩时有的用关联词语,有的省略关联词语。
例1: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唐末宋初]陈抟《七律·归隐》)
纵:纵然,即使。虽:即使,纵然。“纵”和“虽”都是表让步关系的连词。紫绶:借指高官厚禄。争:通假字,同“怎”。例句意谓当官纵然荣耀,也怎能比得上安稳的酣睡;住在红漆大门里即使富贵,也不如安贫乐道的生活。
例2:塞门三月犹萧索,纵有垂杨未觉春。([唐]温庭筠《杨柳枝·织锦机边莺语频》)
《花间集全释》此词释:“塞门:塞外关口。颜延年《赭白马赋》:‘简伟塞门,献状绛阙。’李善注:‘塞,紫塞也。有关,故曰门。’”[8]46“萧索:景物凄凉。‘纵有’句:谓塞外春晚。王瑳《折杨柳》:‘塞外无春色,上林柳已黄。’”[8]57纵:连词,纵然,即使。例句意谓虽然已经阳春三月,但塞外还是荒凉萧条;纵然有低垂的杨柳,也感觉不到春天的来临。上句表转折,下句表让步。
上述二例紧缩句都用了连词。不过在格律诗词中,最常见的情况还是省略关联语词,如下例。
例3: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杜甫《五律·春望》)
应为“虽国破但山河在,因城春故草木深。”上句表让步,下句表因果。
例4: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李商隐《五律·晚晴》)
下句应为“春虽去而夏犹清”。夹城:城门外的曲城。例句意谓一个人深居简出过着清幽的日子,俯瞰夹城,春天虽已去,而夏季还清凉。
例5: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徵苗。(杜荀鹤《七律·山中寡妇》)
此例意谓桑柘虽荒废了,仍须纳税;田园虽已荒芜,还征青苗。
例6: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宋]陆游《七律·秋思》)
下句应为“即使事大如山,醉亦休。”此例意谓一日长似一年,闲暇无所事事的时候才感觉如此,即使是天大的事,喝醉了也就无事了。
例7:留不得,留得也应无益。(孙光宪《谒金门·留不得》)
下句应为“纵然留得,也应无益。”
例8: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上句应为“纵然衣带渐宽,终不悔”。衣带渐宽:指人逐渐消瘦。消得:值得,能忍受得了。此例意谓纵然衣带渐渐宽松也终生不悔,为了她值得我相思而憔悴。
对让步复句的看法,语法学界一般都认为汉语有让步复句,但有的认为单独设类,有的却认为不独立设类,而是包括在转折复句里。本文将让步紧缩句独立设类,仅供参考。
上述例析,只是格律诗词通常语序的紧缩句。实际上格律诗词的紧缩句形式多样,结构复杂,还有诸多特殊语序的紧缩句。有时构成对仗联的上下句虽然其表层的语式结构很相似,但其深层却是由两个不同逻辑关系的复句紧缩而成。如“水静楼阴直,山昏塞日斜。”(杜甫《五律·遣怀》)此联上下两句都表示因果,但上句为“水静,故楼阴直”,是由因而推果;下句为“山昏,因塞日斜”,则是由果而溯因。如“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麋鹿游。”(杜甫《七律·题张氏隐居二首(其一)》)此联的上句表示因果,应为“因不贪,故夜识金银气”;下句表示目的,应为“为避远害,而朝看麋鹿游”。
有的一个格律句还由多重复句紧缩而成。如“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李白《七律·登金陵凤凰台》)意谓在这凤凰台上曾有过凤凰翔集,那凤凰已经飞走了,这凤凰台空荡荡的,只有万里长江独自向东奔流着。下句“凤去‖台空|江自流”中第一层表并列关系,第二层则表因果关系,由多重复句紧缩而成。又如“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许浑《七绝·谢亭送别》)意谓天色已经晚了,酒力也已消失,然而友人已经远去了;这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满天风雨之中走下西楼。上句“日暮‖酒醒|人已远”由两个复句紧缩而成,第一层表示转折,第二层表示并列。
有的紧缩句中还包含成分的省略。如“君住江滨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宋]韩驹《七绝·十绝为亚卿作(其五)》)意谓您住在江边,您在那里盖起了画楼;我住在海角,我每日目送潮头。每个紧缩句都由两个单句组成,即“君住江滨|〔〕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其中后一个单句省略了主语。又如“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杜荀鹤《五律·送人游吴》)应为“因古宫〔〕|故闲地少,因水港〔〕|故小桥多。”表示因果关系,是分句省略谓语的紧缩句。意谓由于姑苏城里古宫殿多,所以那里空闲的地方就很少;因为姑功城里水港星罗棋布,故而那里的小桥密密麻麻。再如“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岑参《五律·寄左省杜拾遗》)此联紧缩句中分句成分省略采取了前后交错的方式,即“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前分句省略了谓语,后分句省略主语。意谓白发频添,我悲叹花儿凋残零落;青云高远,我羡慕鸟儿自由飞翔。
有的紧缩句还包含语序的变换。如“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王湾《五律·次北固山下》)应为“残夜|海日生,旧年|江春入。”表示顺承,但分句与分句的顺序变换。意谓残夜就要过去了,海上的太阳又升起来;旧年即将过完了,江边的春天又要到来。又如“疏疏篱落娟娟月,寂寂轩窗淡淡风。”([宋]张道洽《七律·梅花二十首(其一十六)》)应为“篱落疏疏|月娟娟,轩窗寂寂|风淡淡”,表示并列,分句间语序正常,但分句内部语序变换。意谓篱落稀疏,月亮美好;轩窗寂静,风儿轻轻。
这些紧缩句的运用,也从一个侧面体现出唐宋格律诗词的语言艺术。
参考文献
[1]唐瑞琮.古代汉语语法[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1.
[2]王瑛.古典诗词特殊句法举隅[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4.
[3]叶嘉莹.辛弃疾词新释辑评:上册[M].北京:中国书店,2006.
[4] 仇兆鳌.杜诗详注:全五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9.
[5]王力.汉语诗律学[M].2版.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6].张璋,黄畲.全唐五代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76.
[7]刘月华,潘文娱,故韡.实用现代汉语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8]赵崇祚,房开江,崔黎民.花间集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
2017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