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文艺的起源
上个世纪出版的所有文艺理论著作,一开篇都会谈到文艺的起源问题,且都会在批判或否定以往的各种说法之后阐述所谓文艺起源于劳动的观点,并称之为唯一正确的观点。其批判或否定的观点有神赐说、模仿说、游戏说、巫术说和自我表现说。其根据为:1、劳动为文艺的产生奠定(原文为tigong,不知为什么显示不出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物质基础;2、生产劳动的需要是文艺产生的直接动因;3、人类早期的劳动生活构成了原始艺术的基本内容。
但其实这也许是并不正确的,至少是并没有多少意义的。
如果说是劳动为文艺的产生了物质基础,那又是什么为劳动的产生了基础呢?如果说生产劳动的需要是文艺产生的直接动因,那什么又是生产劳动的动因呢?那些反映人类早期劳动生活的原始艺术虽然是原始艺术重要的组成部分,但那些反映人类早期精神生活的图腾艺术难道不是更重要的部分么?因此,也许正是有了神赐文艺才得以产生,只是这神并不来自天外而是来自人的内心;正是因为有了模仿文艺才得以产生,只是这模仿不是原样的照搬而是能动的反映;正是因为有了游戏文艺才得以产生,只是这游戏不是孩子的玩耍而是成人的创造;正因为有了巫术文艺才得以产生,只是这巫术不是江湖骗子的装神弄鬼而是艺术巨匠的出神入化;正因为有了自我表现文艺才得以产生,即便在原始社会,人类的生命活动也不全是集体性的,比如生育,要不然,女娲娘也不会用抟土造人的谎言来掩盖自己的行为了。
就生育的本能而言,人与其他动物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两性的接触给肉体带来的快感对于人和其他动物而言也不该有太大的区别,但当爱情出现之后,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比如一见钟情而非他莫属,比如两情相悦而至死不渝,这些现象因为不可思议而成为神秘,也因此令人倍加向往。或许文艺的起源正是对这样一种神秘感的追寻。
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是由春秋时代的孔子删订的,期间当然也就免不了要修改,甚至还会重新创作也说不定。用《关雎》这首写所谓爱情的诗来开篇也表明了孔子的文艺起源观,即对于文艺的产生来说人类的生育活动要比生产劳动来得更为先前。而且,这里面既有模仿,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也有游戏,所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既有自我表现,所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甚至也有巫术,所谓“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而所谓神赐,即为灵感,也就自在其中了。所没有的,只是劳动而已。如果说这还不够原始的话,我们就只好去捧出更为原始的性崇拜来说话了。
生产劳动当然也可以促使文艺产生,但所产生的也未必就是鲁迅之所谓“杭育杭育”派。如果说《关雎》一诗所表现的是爱情的话,《伐檀》一诗所表现的却是仇恨。那“坎坎”的伐木声和将所伐之木“置之河之干兮”时所发出的叮咣五四的声音都能让我们感到其中的仇恨。在这时,仇恨成了快感的来源。但这仇恨又是很盲目的,甚至其中也不无羡慕和嫉妒。劳动者未必会以劳动为光荣,贾府的焦大也未必不喜欢林妹妹,只不过都会有吃不上葡萄的感觉而已。至于那些质问不仅是伐檀者回答不出的,甚至也是那些“彼君子”们说不清的,最后也只好归之于命运。较之爱情,命运或许是一个更为神秘的问题。而文艺或许也就起源于对这样一些神秘问题的思考。如果说这也还不够原始的话,那我们就只好到“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当中去寻找蛛丝马迹了。
如果将《伐檀》这样的文艺称之为“杭育杭育”派的话,那就可以将《关雎》这样的文艺称之为“哎呀哎呀”派。两个流派的那一个在前和那一个在后的问题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人类对美好生活的追寻,而这美好生活之所以美好,就因为对于这些追寻者来说还都是一个神秘。一旦将所追寻的东西抓到手里了,那美好也就要化为无有了。就像那些“不素餐”的“彼君子”们也会时不时地去“农家乐”一样。
说文艺起源于劳动,是要进一步说明社会生活是文艺创作的源泉;但如果把人的意识也看作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这样的说法也就是没有意义的了。因此,说文艺起源于劳动,不如说文艺起源于人类对神秘的追寻,既包括对神秘事物的向往,也包括对神秘问题的思考。这样的向往和思考带给人们的是一种快感,这快感也同时是一种美感,幸福也就包含在其中了。而对幸福的追求也正是人类一切活动的目的。
2012-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