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 宋 ] 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这首《浣溪沙》在秦观的小令中被称为压卷之作。前代之评赏者甚众，也不乏精辟见解。但对该词旨意，大多只是泛言哀愁，罕有具体分析者。笔者即就此谈谈个人体会。

首先谈谈主人公的身份。多数评赏者认为主人公即作者自己。笔者认为，主人公应是一独守空闺之。因为惟其如此，词中所写之景物、环境及人物心情才能有机起来，而无一落空之笔。下面具体分析一下。

漠漠轻寒上小楼：广漠无边的暮春寒气漫上了独居的小楼，它丝毫不顾及的感受，将小楼上仅存的一点温暖吞蚀净尽。漠漠，既含有广漠无边之意，又含有冷漠无情之意，一语双关，含蕴丰富。轻寒，既是写天气寒凉，也是写内心之冷落。它一者符合实际天气特点。由下文“自在飞花”可知，此时为暮春时节，其寒冷自然不会像冬天那样凛冽。二者，也符合人物心理。之愁是独居无偶的落寞之愁，这种忧愁是藏于心底的，幽微深隐的，不适于浓烈张扬的表露。轻寒二字奠定了全篇的基调。

晓阴无赖似穷秋：这该死的天气一大早就阴阴的，就像深秋一样凄冷。无赖，令人讨厌而又无可奈何，活现出之口吻。对天气的嗔怨正反映出其内心孤独落寞之幽怨。穷秋，深秋。行文从环境描写逐渐逗出人物，而前文所写之环境正是人物心眼之中的环境，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人间词话删稿》）。

淡烟流水画屏幽：看到画屏上所绘的淡淡的烟云，悠长的流水，迷蒙幽远，那里是不是心中人所在的地方呢？这句表面看只是描写室内之装饰，实则挽合了画内与画外、眼前与天涯、现实与想象，既暗示了之愁为怀人念远，又含蓄蕴藉，不着痕迹，令人回味无穷。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飘落的花瓣在空中翩翩飞舞，自由自在，恰似无拘无束的梦魂可以飞到万里之外；无边无际的丝丝细雨正如绵绵无尽的愁情。这两句备受前代评论家的称赏，认为作者将具体的飞花、细雨与抽象的梦、愁用轻和细起来，巧妙构成比喻，独具匠心。其实二句的妙处并不仅限于此。前句的重点是“自在”而非“轻”，后句的重点是“无边”而非“细”。这两句实际是梦想和现实的对比。飞花之自在，正如梦魂之自在。前文已经说过，之愁是情郎远去、独居无偶之愁，这种愁情是幽微隐秘、难以言说的。的身体更是拘于小楼、无法远行的。而梦魂却全然不受种种拘束，它可以飞到万里之外与情郎相会。但飞花虽然自在，终究是要落地的；梦境虽然美好，终究是会醒来的。梦醒之后，只会加倍忧愁。所以下句接以“无边丝雨细如愁”，它不是强调“细”，而是强调忧愁的无边无尽、无可排遣。

宝帘闲挂小银钩：那精美的珠帘随意挂起在小小的银钩之上。在上文以浓墨重笔点出“无边丝雨细如愁”之后，却以闲笔作结，有的评论家认为这形成了一种恬静悠闲的境界。笔者不同意这种看法。这句与上片之结“淡烟流水画屏幽”有异曲同工之妙。它看似只是描写室内装饰，实则含蕴非常丰富。一、宝帘的挂起，正显示出独居之落寞。如果是与情郎共度良宵，则窗帘必然是密闭的，如王沂孙《天香·咏龙涎香》所写：“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二、“闲挂”二字既暗示出窗前伫立之久，期盼之渺茫，也渲染了的百无聊赖、无情无绪。三、“宝帘”者，精美珍贵之帘也。如此精美珍贵之物却被闲置冷落，它与美人的不得赏爱、才士的不得施用不是同一命运吗？这首词表面看是描写独居之落寞，而词中之，何尝不是作者之化身？之落寞，不正是作者才能不得施用之落寞吗？如此来看，结尾的“闲笔”，正寓含着全篇之旨意。妙就妙在，这一切作者都不点破，只以闲淡之笔出之，留下无穷余味。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中说：“《浣溪沙》结句，贵情余言外，含蓄不尽。”少游此词可谓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