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詩事一論格調,二論境界,三論妙趣。格調者真而非假,境界者善而非惡,妙趣者美而非醜。對人類共同命運之關注和終極命運之關懷是為大善。
2
莊子《逍遙遊》雲:“神人無功。”詩人者,神人也。所謂“居於藐姑射山中,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成雲氣,禦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3
詩言志,詞言情。言志者可直抒胸臆,言情者常寓情於景。好句易得,佳篇難就。佳篇在於意深,好句在於象妙。
4
寫境者憑親歷紀實,造境者憑想像營虛。或曰前者為現實,後者為浪漫。作者或許偏頗,亦可兩兼。然紀實者非記事,切忌流水;造夢者亦非造假,切忌無稽;此可謂大作者與小作者之分界。
5
有我者人也。無我者神也。有我之境,我在其中;無我之境,我在其外。然大作者常能在有我與無我之間落筆,所謂物我兩忘也。
6
或有動靜之說,然大美者常在動靜之間。老耽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然齊璜云“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吾從後者。
7
小情小景者自得優美,大情大景者自得壯美,與有我無我無關。
8
李太白造境,杜子美寫境;李清照婉約,蘇子瞻豪放:均不失為大作者。能將此兩者集於一身者,古來無幾。
9
格調關乎品質,境界關乎情懷。品質有高低上下之分,高上者當如天馬行空,低下者常陷於離愁別恨。情懷有遠近大小之別,遠大者自然宏壯神奇,近小者亦應不無妙趣。妙趣者,詩意也,詩之所以為詩者也。
10
“紅杏枝頭春意鬧”之“鬧”與“雲破月來花弄影”之“弄”,二者既不關乎格調也不關乎境界,惟妙趣橫生矣。
11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寶簾閑掛小銀鉤”、“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此四者之好亦均與格調和境界無關,而在於意趣之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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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詩無格調,詞無境界,即便得意趣之妙,亦為小作者。獨品質高上、情懷遠大且妙趣橫生者方位大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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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美閎約”、“精美絕人”之譽詞,均為學究兒生造,用在這裏可,用在那裏亦可。“差近之”或“差強近之”,尤為酸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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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韋者,只是有一些意趣而已。既無境界,又無格調,小作者是也。
15
中主之詞,或有好句,與溫、韋近之。
16
溫、韋之詞為詞秀,後主之詞為意秀。後主之詞,可由近及遠,由小及大,故能超出溫、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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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雖不失赤子之心,卻難免懦弱。因此,後主或可婉約,終不能豪放。或有人稱之為詞聖,實為詞囚。
18
客觀之作者重於事,主觀之作者重乎情,與閱世之多少無關。如以小說喻之,《水滸傳》為前者,《紅樓夢》為後者,然後者高於前者遠矣。如以李、杜觀之,前者之閱世又何少之於後者?
19
所謂以血書者,仍不過寫真性情者也。寫愁則愁絕,寫恨則恨徹,非大情懷者不能為。後主之詞,婉約之至,然收之有餘,放之不足,較之蘇、辛仍有大距離。
20
中、後主及正中之詞較之溫、韋,只如室內走出或樓上開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