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的指导员

——— 写在八一前

 我是75年初应征入伍的，从衡阳到嫩江南北跨越六千多公里。

       离开部队整四十二年了，此次近百名新老战友在东北四平相聚，虽然先前看过聚会的名单，但一到宾馆住下，我四处张望，总想看到当年熟悉的战友的身影，然而熟识的战友只有十余人，但大伙儿一见面，无话不说，絮叨家常，如同兄弟。想见的人很多，其中一人，就是我当年的指导员李培收。

      指导员是65年兵，个不高，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但说话时又慢条斯理，作为一个政工干部，全然没长有一付严肃的面相，成天笑眯眯的，就算是批评人，也是和蔼的面孔，能使你有一种亲切感，现代词就是亲民。指导员不刻板，处理事情妥当。到部队时，我被安排在连部当文书，因我是南方兵，不习惯睡火炕，与他一说，他就让我在他和连长住的里屋睡的炕对面，架了一张铁床，是全连唯一单独睡床的人（那时一个班或一个排睡一长条炕），连部其他兵在外屋，战士们同睡一铺炕。部队是晚上十点熄灯，我晚上睡不着，想看书，与他同在一间房里，有点不好意思，但只要连长不在时，他说，你看你的书，亮灯我也能睡着。

      指导员很随和，与战士们相处和睦，从不摆官架子。当兵第一次过年时，他回家探亲去了，部队分慰问品有冻梨、苹果、糖果等，冻梨不能久放，当然共产了，我将他那份苹果和糖果收到他的箱子里锁了起来，想等他回来再给他。几天后，连部的一个老兵让我拿出来共享，我不肯，他就趁我不在时，将苹果和糖果偷去几个人分着吃了。指导员回来知晓后，故作生气说：“怎么看家的？”我说我没办法呀。他马上笑着说“你新来的不知道，我总被他们欺负，吃就吃了吧，经常是这样的。”原来，战士们早已熟知了他的脾气。

      可能是政工干部的原因吧，指导员平常不开玩笑，但有时战士开个玩笑，他也能参与互动。平时我们一些人好在一起打牌赢烟卷，一次拖他一同来玩，他说不参与，我们就说那你输了头上顶碗，他还真参与了。因连长家属随军，时常回家住，我和指导员在一起的时间较多，时间长了，就随便了。指导员是满族人，有一次开玩笑，我说他，你祖上若不把江山丢了，不然你可以在八旗中弄个什么官当当，不过这江山本来就是不义之财，是从明朝手中抢来的。他笑着说，你真敢想，不过，那样你就没有说这话的机会了。

      那些年，常训部队不多，很多部队都要参与国防施工或其他生产，我们是师属农场，我们周围部队农场遍布。当兵时的条件很艰苦，但我们是农场兵，属后勤，稍好些，每天的伙食费是五毛一，师里的步兵是四毛九。指导员对自己要求很严，即便家属来队，也是同吃大锅饭，但他虽很正统，有时也随流。一次我开拖拉机与他去二排，回来时我说想去嫩江边看看，他说那去吧。结果归途中车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远离驻地。虽说当时是八月份，北大荒的天气是只要断黑，气温就大幅下降，一年四季晚上可以穿大衣的。当时天快黑了，天又冷人又饿，我说得想办法先饱肚子再说。当时我们处在兵团5师47团的地界，旁边是大豆地，我说搞些大豆来烤着吃，他说那不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说：“什么呀？兵团和我们同属沈阳军区，是战友关系，不是军地关系，现我们有难，战友能不管吗？”他笑着说：“你真会狡辩，我不饿，我在车上睡觉去了，车修好你叫我”。当然，最终，我按自己的意思办了。但这就是指导员！

      作为政工干部，指导员很理解人。我从小动手能力很强，对学技术很痴情，当兵期间读了不少的机械及周边知识的大学课本，一年后，我想到下到班里去开拖拉机，找指导员磨了很久，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想学点技术，他说四班的车最差，毛病多，你就到四班去，我说行呀。我们的拖拉机是东方红-75，车上有一台4125柴油机是动力机，还有一台AK-10汽油机是启动机，加上变速、走行机构和液压系统等，要学的东西不少真不少，不假，车常出毛病，不到一年，大修就两次，我主动跟车到运修连跟班作业，的确学到了不少相关技术。我真得感谢指导员给了我这个机会，以至于后来复员到地方单位，在内燃机方面是高手。

      他关爱士兵，不附于权势，无害人之心, 不会在政治上投机取巧。76年清明节前后，首都广大革命群众在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沉痛悼念敬爱的周总理，天安门诗词、文章在全国广为传抄，当时我通过一些渠道也抄了一些，有次我在抄写时，指导员还过来看了一下。后来，天安门事件定性为反革命事件，全国上下开始追查与天安门事件有关的人和事，军队当时的做法较为低调，只要未到过北京，未到天安门广场去的，如有传抄诗词、文章的，只要交出，就不追究，不追查。在全连的大会上，他传达了上级有关文件指示，后来他私下问我有没有传抄，我当然不承认，说没有，他说那就好。其实我们之间相互都明白，只是没有点穿而已，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敬重指导员的原因之一。我的那个抄本保留至今。当然，天安门事件的平反，那是以后的事了。

      指导员平日话不多，但说起话来条条有理，最让我佩服的是他对形势发展的洞察力和判断力。77年春，我想复员回家，他劝我在部队多干两年，我执意要走，他见留不住，就对我说，你是那种能读书的人，回去也好，争取上大学，国家肯定还是要恢复考大学的。天哪！77年9月，国家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十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是年冬季，全国五百多万考生走进考场，参加高考！莫泊桑说“天才不过是不断的思索，凡是有脑子的人，都有天才。”指导员真是天才！我是从知青当兵去的，当年10月有知青朋友来家里劝我去一同参加高考，只是那时自己已参加工作，一心想扎实学技术，对读书不感兴趣，结果那个知青当年考上大学，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现早已是教授级专家了。多年后，我才考入成人高校，真后悔当初没听指导员的话。

      指导员就是这样，从来都是以宽厚待人，不会花言巧语，不会只在政治上喊口号，不会在思想境界上拔得很高。与他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中，显现的是人的天性，是真实的自我。

      与指导员交谈，没有上下级关系的感觉，就像是朋友之间，不必拘谨，他为人真诚坦荡，毫无掩饰，这是我最大的感触。一个人在世上，一辈子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只有几个，或许相互之间并没有较大的事件发生，一切都很平淡，但是他的点点滴滴，一丝一毫刻划在你的脑海里，指导员就是其中一个。蒲松龄认为天底下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交友，朋友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交心，曾说：“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现在想起来，在当兵的日子里，遇到指导员，这是一大幸事。

      这次没见着指导员，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听战友说他身体不太好，行走不便，现在北京女儿家住。真心希望指导员早日康复。

      送上当代诗人汪国真的一段诗：

因为你的降临，

这一天，

成了一个美丽的日子；

从此世界，

便多了一抹诱人的色彩；

而我记忆的画屏上，

更添了许多，

美好的怀念。

                                                            二〇一九年七月二十七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