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把写诗变成艺术(《评诗友的一首诗》续)
——再复诗友守卫在拙作《七律写给视界和心界》下互动
朋友好,多谢提 供这些信息。先从后面朋友这两个补充说起。写诗是可以情与意发生相互转移的,这既有灵感的因素,也有对重点筛选的因素。同样,诗也可以写得朦胧些。朦胧更是由多种因素引起,无非给人以复杂、多义、迂回等印象。
不管怎样,写诗都不是信马由缰。信马由缰可能让某些人的情感得到差遣,甚至也有这样的习惯,但这还只是一般生活化的,与写诗这种艺术需要相去甚远。
接着来说朋友前面的回言。真是谢谢朋友将写诗背景介绍这么详细,且情感丰富,娓娓道来,而且对我提出的问题并未做狭隘理解,不仅没有挂脸耽酸,反而冷静思考得失,耐心说明各个诗句的表达因由和具体现实生活情形,这样的交流才是值得的。
况且,朋友在结尾能够肯定地说:“至于赞扬你的话,就不说了,似乎你也不提倡。不过对于围观的吃瓜群众,倒是再推荐一下,跟huge交流,必然受益匪浅,这种帮助可不是吃瓜可得的。欢迎你们投稿,听huge解诗。”
这再次说明,朋友是冷静的,也看得出平常也是有沉实的心底的。这让朋友能够实事求是地从我们的交流中反思该反思的事情,所以再回到写诗上看,可以肯定,朋友除了写诗经验上受大环境有所习染,一般心态还是不可挑剔的。
经朋友述说情况,朋友这首诗,理解起来也就有了着落。这一是说明,必要的题记和一些解释对写诗还是极其重要的,不然就不便于读者体会诗中的用意,其次就是说明,我们还有进一步沟通的必要。
下面,就涉及的几个方面再跟朋友讨论一下,看看能否形成一些默契。
其一,如何把主观想表达的变成客观艺术表现。
朋友说:‘其实我就是想要寻找精神的解脱。四十不惑,是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才能更加体验不惑,…当然我很小心,不敢说自己悲鸣,只说闲吟,不敢说家里的是药炉,只说丹炉。我还得说得唯美一些。’
这段话极其重要。重要在,它代表了一批写诗者的主观写诗心理和这样的困惑,以为写诗就是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殊不知这种认识是由于找不到正确的表达出口造成的,便只能认为这就是正确的写诗方法,其实是无奈,并无法说明这就是艺术。
情感表达和抒发是写诗的第一需要,这才促成了写诗的缘起。没有情感,连说话都不可能,包括表意说理言志,又何提写诗?但是,需要也好,缘起也罢,都还不是写诗的目的。
写诗不是白白地情感表达和抒发,这对情感本身没有意义。情感的表达和抒发,总是要找到它可以附着的东西,然后才能彻底且真正的表达和抒发出来。即便如此,找不到合理的可附着体也是枉然。比如,为什么说“借酒消愁愁更愁”?
只有人,才是情感表达和抒发的可接受对象。这也是写诗为什么要考虑读者的原因。换种说法,写诗是人的一种倾吐方式和这样的诉求,确定好倾吐方式和明确诉求,瞄准读者,始从是写诗的一个基本原理。
这说明,写诗绝对不是自私的,这也找不到真正的出口,真正的出口就是转向用读者认可的方式和方法来进行表达和抒发。
比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作者虽身处逆境,尽管要表达“人生如梦”的无奈和甘于“还酹江月”的情怀,用的却是读者更易于接受的宏大视角和豪放姿态。
一个人主观想要表达的东西,不都注定是符合外界需要的,当外界不需要,或不很需要时,客观可接受程度就会降低,这时主观就必须服从客观。只有这样才是写诗,也才能上升为艺术,犯宁是没用的。犯宁等于自己玩自己,有用否?
不过,像朋友说,把“悲鸣”说成“闲吟”,把“药炉”说成“丹炉”,也就是朋友说的“唯美”,这个意识,还仅仅处于艺术的浅层技巧,说得上“艺术性”,却上升不到艺术。艺术是深层且综合的体现。艺术性还还只是艺术的一个性质,哪怕是主要性质,也无法概括整个艺术。
其二,如何把现实真实提炼成艺术真实。
朋友说:‘从哪里开始呢,要么从另外一首诗说起吧。“无边夜色入寒眠,欲热丹炉少酒钱。左右聆听春酿老,江湖羁旅二十年。”这就是我已有的人生。…近年来家里长辈数次手术,本人也自备药罐开始调理身体。幸得家有贤妻,尚能相守,可为安慰。人生的不顺利,怪不得别人,也得自己慢慢消化,只是偶然可能流出笔端,或者是本诗的一大背景。’
这段话,用“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来概括比较好。生活从时代的角度看,既有大同小异的一面,也有千差万别的一面,但从一个家庭,一个个人来看,则用“人生”一词概括比较好。
先明确几个概念:生存与生活,人生与命运,家庭与社会,文明与幸福。生存,是“生而存之”的意思,所有动物都涉及这个问题。财富是生存的基础,是生存的基本保证,人对财富的追求既不会超越生存意义,也不会超越动物性的本能。
生活,则是指在生存基础上像人一样的活着。人是以人性来定义的。人性是人的本质属性,核心是良知。良知是对人性的感知和对人性的维护。人性和基于人性上的各种诉求和待遇,是生活的核心,也是生活的本质。尽管人有动物性质的一面,也有人的性质的一面,但没有人性的活着,理论上是不好说成“生活”的,非“人形动物”或“衣冠者也”则无以概括。
人有生活,才有人生。人生是生活的全部意义,核心是在人性基础上的任何追求,所以人生具有进步意义。相反,消极的活法称不上真正的“人生”。人生是追求来的,没有追求等于没有人生。追求是人的主观愿望,其标志是有具体的目标和相应的付出。追求是一种过程,其目的在于通过这样的过程达到有价值的活着,至于目标实现与否都属于追求过程中的,具有人生价值的参考性,或可证 明人生价值的一部分,不能代表人生的全部价值。
命运,是人生过程中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某种机缘。这种机缘是人须臾不可离开的环境因素,是人与外界相互作用和反作用的结果。
家庭是人生存、生活的一个基本单位,是人生的重要环境因素,既是基于人类繁衍基础上的,也是基于人性需要基础上的,是构成社会的最小细胞单位,而人不过是这个细胞的一个因子。
社会是关联人的一切的最大环境因素,也是人性最大和最根本的表演舞台。人的社会属性既是人的根本属性,也是判断良知的唯一重要标志。人也有家庭属性。家庭属性是人的社会属性的一部分,家庭属性要服从社会属性。
文明,是关于人和人类的各种人性表现及其成果。文明的内涵和外延是文化。文明和文化的核心都是抽象的,是满足人和人类进步与正常审美需要的美好本身和对美好的贡献,反映着人和人类存在的根本意义和最终价值。
幸福,既是人和人类基于文明和文化基础上的一种价值判断,也是人和人类的最高追求。幸福代表了人性的最理想境界,体现着做人的合理和相应的价值。幸福的本质是人的满足感,但不仅仅是对生存的满足,而是对人性和良知的满足。这是一种精神满足,因而是以觉醒为代价的,并非人人能够领会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就一个人讲,如果说人生是生活的全部意义,那么幸福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故人活着的一切最终意义都是对幸福的追求。
解释了这些概念,就知道艺术总是同这些概念相联 系的,也就知道现实生活和艺术所要表达的生活有哪些差距,这个差距就是艺术创作所要弥补的,写诗当然不例外。
写诗虽然缘起于情感萌动而生发的对表达和抒发的需要,但不管怎么需要,都是为了得到某种满足和这样的美好,其实就是对幸福的直接或变相追求。因此,原地踏步似的表达和抒发,根本起不到这种追求的作用,也满足不了内心真实表达和抒发的需要,所以只有对用来表达和抒发的内容进行提炼,使其趋向所想往的美好境地及其程度,让表达和抒发有相应的指标感,写诗也就有了意义,也才是艺术的。
提炼(包括加工)是艺术的一个抽象法则,并非搬家似的几个动作或复制性的几句话就能成为艺术,“不破不立”是这个法则的最好概括。
就写诗而言,将所见所闻所感投入心灵的熔炉打碎融化,然后使之以涅槃的姿态重生和重组,最后成为只有心灵才能说出的语言,哪怕离原来的所见所闻所感甚远,甚至是崭新的面貌和姿态,只要它仍是真实的,能够重新被人所见所闻所感,也就达到了从现实真实向艺术真实的转变。
例如,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前两句是对景色的提炼,后两句则是对内涵的提炼。说白一点,眼看到的西湖是现实真实的,提炼出来的西湖是另一番西湖,是只能用作者的心灵才能看到的,是比原来的西湖更美的,这就是艺术真实,然而还是西湖。
再如,李商隐《夜雨寄北》,首句是对思绪的提炼,次句是对景色的提炼,第三句是收回思绪对记忆的提炼,末句则是对所寓寄托的加工。通过这样的提炼和加工,同样的事就比原来要美得多,这就是艺术。
提炼是“出新意”的意思,加工是“使更精致”的意思。提炼和提炼的方式方法,受一个人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局限,这个局限越小,创作水平越高。客观局限决定了一个人的写诗能力,主观局限则决定了写诗的艺术发挥程度。
主观局限往往反映为人的悟性和理解能力怎样,如一个人看事情方面的认识、观念、思想、视角、视野、经历、好恶、深浅等,也包括创作过程方面的对形式、内容、技巧、手法、章法、句法、等的选择和运用,还包括对具体文学方法如叙述、刻画、描写、概括、议论、修辞等的了解和把握,客观局限则反映为对上面这些在具体运用和掌控上的实际本领如何。
其三、如何让作者靠近读者。
朋友说:“你说的关于意象转移还有尾大难收等问题,可谓一阵见血,切中要害,多谢指点,我以后会多注意了。从行文角度看,结句差强人意,完全准确。只是从我的本心上,我却没得选择,我须得自己心安,才能考虑读者感受,既然不能上升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高度,只能苦中作乐以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足以。此处过于自私,不表。不过这不重要,我从你这里学到很多,这就够了。”
这段话,也应该是很多人感同身受的话,但是其主要意思却经不住考验。比如,“我须得自己心安,才能考虑读者感受”,“只能苦中作乐以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前者在认识上有创作与欣赏无法调和的意识,后者出现了对“写诗给谁看”这一问题的迷糊。这二者都涉及到的是,怎么让写诗靠近读者的问题。
写诗不能不靠近读者,也不能故意缩小读者群,因为这都不利于写诗的提高,更无法谈让写诗走向艺术。也应该说,有了上面两条探讨,到这里这个问题还是应该解决了。
为什么这样讲?一是写诗不成艺术就提不上写诗,这在第一条里已经是明确的,二是在第二条里,已经知道,写诗是美的提炼,只考虑自我而不考虑读者就等于降低这种提炼,也不再好提一个人会写诗了。
那么,让写诗靠近读者真的很难吗?非也,无外乎就是把自己想说的话换个角度来说罢了,尽管语言上的字词句语可能发生变化,其内容则不可能发生变化。也就是说,这也无外乎是美与不美的变化,向美变化有什么不好吗?
比如,虽然我说“凄凉贫苦”不合这个时代“开放多为”的特征,但也不否认会有个例出现,例如,那些尚未脱贫或返贫的现象,但这不足以让一个作者站在个例上说话,否则便是拿“以偏概全”来让读者不适应或难以理解,其实是惹人发问的。写诗如果出现作者让人同情的效果,不仅是自私的,也是不美的,说彻底些,暴露的是人格不高尚。
应该相信,没有读者愿意当“垃圾桶”。读者和作者一样,都是渴望对美的获得的,这既是作者与读者的纽带,也是不可逾越的一道红线。若是不管不顾,非得按作者个人意愿不吐不快,这不是写诗,而是心理问题。
说到这里,想到一个词“移情”。移情是写诗的一个修辞手段,也是心理学上的一个术语,指情感转移现象。写诗可以把好的情感转移给读者,而不能相反,但可以借读者对美好的期待心理,来对作者的心理进行调控,从而给作者不好的情绪找到一个美的开口,这时读者也就能够接受了。
读者一旦能够接受,就意味作者想要的表达和抒发找到了合适的附着体,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明白这个理,自然就清楚创作和欣赏不是无法调和的,而是相得益彰的,也同时解决了写诗给谁看的问题。
就以朋友诗为例,如果用这个意思试试,姑且不算改诗,仅看看意味如何:
读诗未晓已三更,欲饮清茶水不平。拨是凄凉贫淡日,遣为寂寞老酸丁。
尽知杜宇啼千古,可见梨花叹一生。待把闲吟熬更苦,丹炉小火落琼英。
朋友的诗转成这个意思来表达,不仅除去了上次指出的一些问题,也使写法走向了成熟,而且其中“凄凉贫苦”意一丝未少,不仅完全吐露出来了,也赋予了更深的内涵,所表现出来不再是仅仅停留于个人一己之情感,而是更有普遍意义的人性应有的一份淡然和坚定。这时,读者非但不会因反感而远离作者,反而能深深体会到作者的人格力量,进而与这种艺术的美相共鸣。
其四,如何把握诗的内在艺术。
朋友说:‘我胸中那股气,也被自己察明。然而我的生活还要继续,诗也要继续。我以后何去何从?…你说写诗结句要落地生根,我很赞同。但是此诗我找不到根,或许我以后在别个写人生感怀的诗里可能也找不到根,还得如此写。’
这段话,从心理上看,朋友说的是正常的,有多少人写诗和对待自己不是这么想的呢?
比如,“但是此诗我找不到根,或许我以后在别个写人生感怀的诗里可能也找不到根,还得如此写。”这种说法正是多少人坚持己见以写诗的理由。其实,朋友说的很清楚,诗的落不了根,就是因为人找不到根。
这个问题,除了在上述三个方面讨论中能找到答案外,关于什么是诗的内在艺术,这个方面也很重要。
诗的内在艺术,是在以上三个方面基础上形成的艺术本领和这样的美,既不指诗的形式本身,也不指诗里头的各种技巧的应用,而是人从心灵里发出的,用于表达精神意识的,对话语的结构能力和这种美。
这种能力是一种智慧,已经超越了知学本身,也超越了一般聪明才智,是对艺术自身全面性规律综合认识的表现和这样的本领,如内在的各种大小规律及其本质、性质、特点、特征、特色、风格、趣味等。
这种本领不是像通常那样从现象到现象地来认识艺术,而总是从本质和性质着眼来认识艺术的,故对规律的把握远远跨过了用语言能够概括的一些知识和手段,往往只能用超凡的悟性与发挥来体现,很难有提前预见性。也因此,是这种能力推动着艺术的进步,所谓“艺无止境”。
一个人学艺术最该学的,也是真正要学的,永远都是这部分本领。尽管这部分本领无影无形,难以用语言彻底概括下来,甚至在创作前根本无从知晓,但是一切艺术作品都是相应艺术过程的截取和结晶,犹如“定格”和“痕迹”那样,是艺术的果实,都是可以采撷、品尝的,乃至基因探寻。
就写诗来说,诗的形式及其技巧和套路,都还不是写诗的真本领,虽然我说过什么人都可以写诗,但走向真正的艺术,终归还是少数人才能够望其项背。这种情况,不是因为什么人不可以才如此,而是人的局限让大多数人突破不了,才出现少数人脱颖而出的局面。
这种情况下,谁先悟到这一层,谁肯为此付出,无疑谁就最先有可能成为这样的少数人。从这一点来讲,我还是要说,只要肯努力,什么人都可以能够把握诗的内在艺术,并把诗写得就是艺术。
懂得了诗的内在艺术是怎么回事,就可证 明悟性已经跟上来了,至少是启蒙了的,接下去就是如何学习和运用的问题,也就是“把握”二字。
把握诗的内在艺术既然是智慧的,那么就不能再按部就班地来理解写诗和认定写诗就一定是什么样。智慧是灵活的,既有对待现成知学的一面,也有养成洞察力和发挥成预见力的一面,这就说明智慧是多种能力的综合反映,显然远远超越了写诗者自我的局限,更超越了写诗本身。
艺术不但是一种本领,也是一种修养。艺术作为本领,由于自身特点和规律的制约,它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人与人只有把握的多少、深浅这些能力上的程度差异,再怎么也不可能超越艺术本身,超越了就会从一个变为另一个,或不伦不类。
艺术作为修养,就一定是超越艺术本身的,又因为所有艺术都最终贡献于人性对美好的追求,所以人的修养不具有对艺术类别的区分性,反倒是就一种艺术而言,让这个艺术出现了高低真伪等迥然不同。也是这,才给了人在学习艺术上提高再提高的空间。
如此说来,“或许我以后在别个写人生感怀的诗里可能也找不到根,还得如此写。”朋友这种认识和看法显然是不对的,至少是不科学、不合理的。
任何生活和经历、境遇都是人生的积淀。这种积淀,对于艺术来讲,是无分好坏的,不过是怎样去表现罢了,也无外乎以什么方式和态度来表达罢了,更不管怎样,到了读者那里都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美,也只有美才称得上是艺术的。
尽管有时作者的境遇不如人意,但坏事总是可以变好事,假如生活里尚做不到,那么到了艺术上则是完全可行的。这也是“艺术高于生活”的道理。
以上又说了很多,不知道朋友能否听得进去,听得懂否,有帮助多少。就说到这里。亦以诗厚谊,借目下春柳为题,俟下:--
春柳生烟下树梢,却无春雨挂丝绦。许因历尽三冬忍,才要重将头季操。
傍水依田先占绿,点街缀巷早制高。不贪二月油中水,碧玉精神争剪刀。
http://www.52shici.com/works.php?mem_id=5584&works_id=1685815 2019-03-17 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