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隋• 杨广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这首诗是我与一位老师探讨诗词时，说起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中的那句“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为何“万点 一作数点”，他发给我的。至于秦观的那首词我已经赏析出来好久了，只因为与历代名师大家的评析有异议，所以一直未敢发出来。当我看到隋炀帝的这首诗，更加断定了自己的赏析是正确的。中国的汉字不仅具有表意的多重性，而且当把它们组成词语，又给予比喻，谐音，借代，隐喻，反语等等诸多用法，因而当这些词语被嵌入诗句之中，我们不仅要知道它原出处的意思，还要结合整首诗意以及语气的表达，才能品出作者所用意味之深长。在赏析了这么多古诗词之后，我觉得赏诗如赏画，作者浓描淡写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独具匠心的。譬如隋炀帝这首诗里的“欲”字，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中的“销魂”二字。这就如同我们现代人写的记叙文，我们首先要弄清作者是以第几人称叙事的，才能站在人物所处之角度去体会其微妙的内心活动，恰如其分地理解作者所用词语之含义。那么，我们先看看隋炀帝这首《野望》之深意。再一次声明，我不排斥任何人只从字面意思去理解……

这首诗的题目是《野望》，那么“野望”是什么意思？“野”，形声。从里，从予，予亦声。《尔雅·释言》:“里,邑也。”“予”本义为“击刺中的矛”，引申为“向前击刺”，再引申为“向外击刺”、“向外推送”。“予”和“里”联合起来表示“从城邑里面向外推送（目光）”。“望”,会意。甲骨文字形,上面是“臣”象眼睛,下面是“壬” tǐng。象一个人站在土地上远望。小篆又加“月”字,表望的对象。“臣”，象形。甲骨文字形,象一只竖立的眼睛形。人在低头时,眼睛即处于竖立的位置,字形正表示了俯首屈从之意。本义:男性奴隶，“月”，象形。甲骨文字形。象半月形。古人以月为群阴之本,故用以形容女子及女子有关的事物 。本义:远望。出亡在外望其还也。——《说文》。从字意剖析，题目中的“野望”，应当是我们现代人所言的“欲望”。那么我们去看看隋炀帝究竟是如何用优美的诗句来表达“欲望”的？

第一句“寒鸦飞数点”。

“寒”，会意。金文外面是“宀” mián,即房屋;中间是“人”;人的左右两边是四个“草”,表示很多;下面两横表示“冰”。寒冷是一种感觉,人们虽能感觉到,但是却看不见。于是古人就采用上述四个形体来创造这个字,人踡曲在室内,以草避寒,表示天气很冷。本义:冷,寒冷。战栗。寒心酸鼻。——《高唐赋》。注:“寒心,谓战栗也。”

“鸦”，形声。字从牙从鸟，牙亦声。“牙”本义为“野兽犬齿”，是野兽天生的进攻性武器。“牙”与“鸟”联合起来表示“一种富有进攻性、侵略性的鸟”。本义为侵略成性的鸟。

“寒鸦”，带着进攻性战栗的鸦。

“飞”，象形。小篆字形,下面象展开的双翼,上面象鸟首。本义:鸟飞。

“数点”，几点。

这一句的意思是带着战栗的鸦在空中快乐地飞出了几点小（水）滴。那么这进攻性的“鸦”为何会飞出了几点小（水）滴？我们又如何知道这进攻性之“鸦飞”的“数点”是水滴呢？请看下面的二三句。

第二句“流水绕孤村。”

“流”，流是一个汉字，读作liú，本意是指水流动，引申义是物质在库与库之间的转移运行。该文字在《诗·大雅·公刘》和《文选·马融·长笛赋》等文献均有记载。“流水”，流动的水，比喻接连不断。

“绕”，缠绕。

“孤”，古代王侯的自称。

“村”，形声。从邑，屯声。乡下聚居的处所。

这一句的意思是流动的水接连不断地缠绕着”孤”乡（对食）下的住所。那么“孤”乡下的住所在哪里？

第三句“斜阳欲落处，”

“斜”，不正。

“阳”，中国古代哲学认为宇宙中通贯所有物质的两大对立面之一，与“阴”相对。从阜（fù），昜（yáng）声。从阜，与山有关。同本义阳，高明也。——东汉·许慎《说文》。这里指与“阴”相对的男性的生殖器。

“欲”，形声。从欠,谷 yù声。“欠”表示有所不足,故产生欲望。本义:欲望;嗜欲。感於物而动，性之欲也。

这一句的意思是斜阳之性欲要落下的地方。因为“对食”尚未进行，男之“阳”与“村”不再一条垂直线上，所以称“斜阳”。这一句承上启下。承上是指这一句“欲落处”的“处”即就是第二句“流水绕孤村”的“村”，那么启下则是为呼出下一句做了引子。那么引出的什么？

第四句“一望黯消魂。”

“望”，亡在外望其还也。——《说文》。

“一望”，看一眼就渴望其还。出自南朝 梁 王僧孺 《落日登高》：“凭高且一望，目极不能捨”。

“黯”（读音àn）。本意指深黑色。引申指阴暗阴沉。形声。从黑,音声。本义:深黑色

黯,深黑色也。——《说文》

“消”，形声。字从水，从肖，肖亦声。“肖”意为“变小、变细直到消失”。“水”指“水流”。“水”与“肖”联合起来表示“水流变小、变细直到没有”。本义：水流变小、变细直到没有。消，尽也。——东汉·许慎《说文》

“魂”，形声。从鬼,云声。本义:灵魂,古人想象的能离开人体而存在的精神。魂,阳气也。——《说文》

“消魂”，将阳物之水接连不断地流尽让灵魂离开。即就是精神极度兴奋，之感。

这一句的意思就是说一看那深黑色之地就精神亢奋渴望其还，让阳物之水流尽，让灵魂离开有之感。这一句的“望”字，正是第三句“欲”字的体现，而“消”字也与第二句“流水绕孤村”相互相应。

隋炀帝的这首诗，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典型的“花间派”之诗作，隋炀帝作为历史上有名的“荒淫”之帝，他能写出这样的诗作，应该不会让人感到惊奇。从整首诗的字词运用来分析，他确实也是运用的恰如其分，它不仅将人内心微妙的变化刻画的极其到位，而且整首诗紧紧围绕“野望”之“欲”而描写，结构紧密。至于这首诗的文学价值，我不能如先前文学赏析家那样去断言。因为在“花间派”的诗词之作，有很多看似景物描写的诗词，实际上描写的都是男女之欢，譬如崔颢的《黄鹤楼》、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秦观的《满庭芳•山抹微云》以及柳永的《破阵子•露花倒影》，不管别人的评析如何，据我赏析也都是这一类之作，而这些作品也都是被人们所称颂的千古流芳之作，并且还被历代的评析家给予极高评价和认肯，那么对于隋炀帝的这首诗，如果单从文学方面去考虑，我个人认为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诗作，对于研讨诗词者而言，我们还是应该奔着学习的目地去赏读，而不要因为隋炀帝不是什么好皇帝而随便否定了他的一片诗作。这里，顺便再说说隋炀帝这首诗与秦观那首《满庭芳•山抹微云》中所用“数点”和“万点”之区别。隋炀帝的这首诗意集中与第三句之中的那个“欲”字，是男女欢爱还未尽兴的前凑，“消魂”仅是“一望”的冲动想法，也就是英语语法中所说的将来进行时；而秦观的那句“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之“万点”，已经是“兴正浓”的正在进行的动作，所以才有了“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对于这些词语在运用上的细微区别，那是需要我们特别细心的地去体会诗句，才能真正明白作者独具匠心之妙用。

不过赏析了他的这首诗，我也是有收获的。我的收获那就是“消魂”与“销魂”这两者意义上完全不同的区分。“消魂”，从“消”字来说，与水有关，所以应该用于灵魂离开身体像空气一样的飘飘之感。隋炀帝这首诗中所表达之感也就是这种感觉。换句话说，这个词无论是表示兴奋还是悲哀都是“魂儿飘忽不在了”。而“销魂”之“销”，是金属融化，与火有关，代指金子被火融化时所受的煎熬，应该多用于与情感被毁灭时的那种痛苦万分的悲伤之情。譬如 南朝 梁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你看，虽然这个“黯”也是指深黑色。但“然”，却是置于火上烧烤。“黯然”，指金子被烧的失去了颜色。还有唐钱起《别张起居》诗：“有别时留恨，销魂况在今。” 也是这样的用法。这里我要特意说的是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中所用的“销魂”二字。这首词作者是站在被帝王所“抹”之旧人的角度去看待和思考皇帝与新人的尽兴之欢，他人之兴欢，便是自己倍受折磨之悲苦，也就是自己所受之“煎熬”，所以作者用的是“销魂”二字。这两个词语虽然都是失魂，区别也就这么一点点，但它用于诗句中所表达的“意”却是完全不同的。至于后来人不明其意将两者混为一谈信手拿来就用的，我们也就只能将错就错的一并全理解为“魂儿丢了”吧。这大概也就是我一直都弄不明白李清照那首《醉花阴》中的“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中的“销魂”，为何有的书本中又写作“消魂”的原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