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卫山
陆游1125-1210,宋代爱国诗人、词人。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他具有多方面文学才能,尤以诗的成就为最,在生前即有“小李白”之称,不仅成为南宋一代诗坛领袖,而且在中国文学史上享有崇高地位,存诗9300多首,是文学史上存诗最多的诗人。他的词也不少,其诗和词不但在思想、艺术上成就卓越,而且都有长虹贯日月、气吞壮山河的爱国主义精神。《沈园二首》是陆游藏了爱的二首诗,是陆游触景生情、悲情意切之作,此时距沈园邂逅唐氏已四十余年,但缱绻之情丝毫未减,反而随岁月之增而加深。
城上斜阳画角哀,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作为全诗的背景“城上斜阳”既点明傍晚时刻,又渲染出一种悲凉氛围,惨淡的斜阳,给沈园也涂抹上一层悲凉的感情色彩。在这视觉形象之外,又配以“画角哀”的听觉形象,更增悲哀之感。“画角”是古代一种彩绘的管乐器,军中作警昏晓之用,其声音高亢凄厉。此“画角哀”字更是诗人悲哀之情外射所致,是当时心境的反映。这一句造成了有声有色的沈园悲境。诗人走进沈园,立刻处于悲哀氛围之中,感叹不是旧时样子“旧池台”啦! 陆游在光宗绍熙三年(1192)六十八岁时所写的《禹寺南有沈氏小园序》中说:“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按:实为三十八年)尝题小词壁间,偶复一到,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 诗中并有“坏壁醉题尘漠漠”之句。那时沈园就已有很大变化,
而现在又过七年,更是面目全非,不仅“三易主”,且池台景物也不复可认了。陆游对沈园具有特殊的感情,这是他与唐婉离异后唯一相见之处,也是永诀之地。这里留下了他刹那间的惊喜与永久性的悲伤,那首脍炙人口、摧人肝肺、千古流传的词《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就题于此。因此他多么渴望旧事重现,尽管那是悲剧但毕竟可一睹唐婉的玉姿芳容啊。这当然是幻想,不得已而求其次吧,他又希望沈园此时的一池一台仍保持当年与唐氏相遇时的情景,以便旧梦重温,借以。但现实太残酷了,今日不仅心上人早已作古,连景物也非复旧观!诗人此刻心境之寥落之可悲,一想便知。
可是诗人并不就此作罢,他仍竭力寻找可以引起回忆的景物,于是看到了“桥下春波绿”一如往日,感到似见故人。只是此景引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伤心”的回忆:“曾是惊鸿照影来”! 在四十四年前,唐婉就如曹植《洛神赋》中所描写的“翩若惊鸿”的仙子一样,飘然降临于春波之上,她是那么婉娈温柔,又是那么凄楚欲绝。在陆游与唐婉离异之后的不期而遇所的惊喜,带来的却是无限的“伤心” !于是诗人借《钗头凤》发出了“东风恶,欢情薄”的愤懑,吐露了“泪痕红浥鲛绡透”的悲哀,“错!错!错!”的悔恨。唐婉与词同时发出“世情薄,人情恶”的控诉,透着“今非昨,病魂常恨千秋索”的哀怨。已过了四十余春秋,一切早已无可挽回,那照影惊鸿已一去不复返了,只能以此“影”永留心中了!
《沈园二首》其二写诗人对爱情的坚贞不渝: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首诗首句感叹唐氏溘然长逝已四十年了。古代往往以“香销玉殒”喻女子之亡,“梦断香销”即指唐婉之死。陆游在八十四岁即临终前一年所作悼念唐婉的《春游》亦云:
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
不堪幽梦太匆匆。
写唐婉已香消玉损成为了黄土,并故去四十年了,充满了刻骨铭心之真情。《沈园二首》其二的次句既是写沈园即日之景:柳树已老,不再飞绵,也是一种借以自喻的比兴:诗人六十八岁时来沈园已自称“河阳愁鬓怯新霜”,此时年逾古稀,正如园中老树,已无所作为,对个人生活更无追求。第三句“此身行作稽山土”,自己也将故去成为稽山土的一捧黄土,这是对“柳老”内涵的进一步说明。此句的目的是反衬出尾句“犹吊遗踪一泫然”,是对唐婉坚贞不渝爱情的高度赞扬,一个“犹”字使诗意得到升华:尽管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对唐氏眷念之情永不泯灭,尽管个人生活上已无所追求,但对唐氏之爱历久弥新。所以对沈园遗踪还要凭吊一番而泫然涕下。“泫然”二字,饱含多少复杂的感情!其中有爱、有恨、有悔,但诗人不点破供自己读者体味。
欣赏《沈园二首》,可感受到与陆游慷慨激昂的诗篇风格迥异,《沈园二首》写得是感情细腻,表现自然,深沉哀婉,含蓄蕴藉,但是仍保持着其语言朴素自然的一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