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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翠竹 男  5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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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瓦窑

南山翠竹 发布于2019-02-08 09:22   点击:1051   评论:1  
2015年3月28日初稿,2019年2月8日修订。
砖瓦窑对小学生的吸引力,在于可以从家里带一个红薯到学校。课间的时候,拿到窑上请烧窑的师傅把红薯放进去烤,下一次下课,就可以吃烤红薯。烧窑的时候,只有一个师傅一个人看守,不断加煤出煤渣,很寂寞单调,因此也乐意学生去他那里。带红薯到学校的学生,津津乐道烤的红薯如何好,比家里的蒸红薯香。更有住在余家畈或者凌家湾的小学生,路远,有了烤红薯,留着中午吃,中午就懒得走回家再走回学校,省了两趟路。凌家湾过来大概一里路,余家畈的人,可以从河里抄近路,但是后来各村庄的人,要举着红旗和毛主席像,列队回家。要走大路,因此有两里路。

当时无论远近,只是走路。车子是几十里路以上,才用得上的,一天只有一趟。因为有远处的学生上学,学校的作息时间是九点到一点,下午三点钟到五点。我们住得近,因此中午有时会提前上学,到学校玩。到了学校,就和那些吃烤红薯做午餐的同学到处闲逛,到池塘边上、到树林里头,或者到窑上去玩。

这窑上在烧火,一般要烧七天七夜。同时总有几个人在做砖坯。

做砖坯的是强壮的青年,他们把黄土用板车拉到和泥的场地,堆成一堆,中间围成一个坑,挑水桶来来往往,灌上几十担水,然后,就脱掉鞋子挽起裤腿用耙锄来搅合,接着就把水牛牵来,一个人一条牛,一共六条腿,在里边踩,有时是两个人、两条牛。我们想看他们踩完以后干什么,不料他们只是重复地转圈子踩泥巴,迟迟不肯完成,因此就走到别处去看。

其他的日子,我们看见他们做砖坯。用一个木头盒子,上边有两块砖的模子,放在一个结实的木头桌子上,那个桌子很窄,很长。只见年轻力壮的师傅,走到和泥场,山一样的泥巴堆在那里,他把两只手掌插进泥巴里,比一把铁锹还大,铲下一大块泥巴,就像拿着一个面团,那泥巴像揉好的面,很糍。这壮汉子走到模子边上,举过头顶,用力往下砸,砰的一声响过之后,泥巴就填进模子里边了。他又从泥堆里边用手切出一块来,照例是砰的一声,重重地打砸在另一个模子里。他转身拿过一个竹弓,那个弓和弦都非常强劲,钢丝弦铮铮发响。他用那个弦贴着模子一刮,就把两个“面团”切成四块,模子外边的两块,齐刷刷地切掉了。他把切下来的两大块泥巴拿到泥堆,扔在里边等待踩过以后再用,然后过来,把模子端到晒场上,那里的地面平得像镜子,上面是一层均匀的沙子。他把砖模子倒扣在沙地上,与先头做好的排成漂亮的两列,小心翼翼地把模子拿起来,砖坯就留在地上了。他回来,在傍边抓一把沙子,抹在模子里,又把余沙倒出来,把模子摆到那张窄窄的桌子上去。

在烈日之下,有另外的壮汉子,用一个木头拍子拍打半干的砖坯,还有人在另一边把平放的砖坯翻过来或者侧过来。过些时,又有人把外表满是沙子的几乎干了的砖坯码成一人高的稀疏的砖墙,继续晾干。

有时看他们重复的动作没有更多的趣味,就绕道到工棚里边去,那里边正在做瓦。他们动作很快,让人眼花缭乱。他们用左手提着一个上小下大的桶子,桶子外边是做好的瓦,走到满是沙子,平得像镜子的场地,那场地上头是更高的棚顶,晒不到太阳,把桶子往地上一放,他竟然把桶子变小了,从泥巴坯子里边取出来,那一圈泥巴就立在那里,仿佛是一个上小下大的桶子。这做瓦的工匠迅速地回来,把收缩的桶子复原,又放在一个转盘上,这才看清桶子外边蒙着一层纱布。他用蘸水的刷子刷那个纱布。他从傍边的小车上拿来一团泥巴,这转盘大概因为他的脚踩了木头机构,突然转动起来,他就把面团一样的泥巴抹到桶子外边。又用蘸了水的刷子刷,刷子不转,转盘转。他像梭子一样冲出去,一会儿就提着变小的空的桶子回来了。他不用切掉多余的泥巴,他拿来的泥巴总是差不多,全部糊到那个可以伸缩的筒子上。

在那片沙地上有人轻轻一碰半干的圆瓦坯,当场就破裂成四块或者五块,还不等这些瓦块倒下去,就被那人用另一只手拿住,按照瓦的形状叠放,叠放着的瓦坯继续晾干,晾干的瓦块紧密地垒着,像一道很厚实的墙,有一人高。我估计桶子外侧有楞,定好了几片瓦之间断开的位置。不然怎么一碰就裂成四五瓣呢?

小孩总是好奇,因此我们知道这个砖瓦窑可以装料4万块砖,是大型的砖瓦窑。同学中早先知道烧砖的人,也津津乐道,他们说,砖瓦窑烧七天七夜以后,就要浥水,继续烧,这就是青砖。如果不浥水,就这么烧到底,就是红砖。

那个窑就像一座小山,从“环山公路”绕上去,就是出烟的口子,那个口子上全是摆好的砖,从窑底一直码到这里,有规则的砖缝可以透气,人迅速地从这边踩着砖跑过去是没有问题的。传说另一个公社里的另一座窑,看守烧窑的人,晚上搬了竹床到窑顶上值守兼乘凉,不料夜里风向逆转,被熏了以后失去意识,从竹床翻下来滚到了那个出烟口子上。次日被伙伴发现,那伙伴踩在砖块上去救他,拉他的手。砖缝里冒着热气,那伙伴竟然把“昏过去”的人的手拿下来了!他不止是死了,他已经被烟气烤熟了。虽然人可以在出烟口之上迅速跑过去,但是长时间的停留,是致命的。这是另外一个公社的事故,全县的人都知道的,成年人说起,不胜唏嘘,很令人惋惜的事故,只不过是值班的时候睡着了,只不过是风向变了。

这样的口子有半个篮球场大。到了七天七夜,他们就用松树枝仍在这半个篮球场上,松树枝上边盖稻草,稻草上堆土,那时有很多人跳着土箕穿梭于“环山公路”。土堆成中间凹边上有坝的样子,接着又有许多人跳着水桶穿梭于“环山公路”。等到没有人穿梭的时候,我们好奇地上去看,一般也没有人阻拦,此时中间的半个篮球场成了水塘,而这座小山的四周,有五六个小烟囱在冒烟。这小烟囱冒烟也不知道要冒多久,我们次日来看,还是这么冒烟。大概要三四天。随后这几个小烟囱也不冒烟,并不是停火了,而是烟囱堵了起来,火还在烧,炽热湍急的烟气从窑洞下边蹿出来,贴着拱形的洞顶上升,在那小山的山坡上空弥漫。再过一两天,就发现底下火床入煤的口子,地下宽大的出渣口,可以推一辆小推车进去的,全部用砖坯堵住,糊上泥巴,但是火还在烧,几个气孔在透气,后来,就全部用泥巴封闭了。

那个时候,小学生的好奇心是很强烈的,如饥如渴。那时确实也有过连干部也吃不饱的饥饿时光。干部也吃不饱,就是真的饥荒了。李家河那一带的饥荒,并不是三年自然灾害,只是1969年前后,局部的旱灾。我的同学吃糠粑,难以吞下,就放在衣服荷包里,饿了再啃。农民的干部很爱面子,灾荒也要交公粮卖余粮,吃糠粑还不准小孩在外边说。我想尝一下糠粑是什么味道,用红薯换,他们家长有嘱咐,不能要别人的粮食,不换!那个年代我也有饥饿感,不过只是饭菜少油而已。饥饿让人脑筋转得快,对别的事物也有渴求。比如渴望到外地看看;比如看人家烧窑,看人家摆弄机器;比如我想知道糠粑的味道。

那个砖瓦窑封住两三个星期,自然冷却以后,才打开出砖。我们也都去看,好奇。我们去看的那一次,那些师傅感到很丢脸,因为出烟口上四五层砖竟然烧成了红砖,虽然四万块砖里头,有二十分之一变成了红砖,也算不得很大的失败,但是那些师傅觉得很丢人,正在窃窃私语,他们在窑顶上商议:要不,我们把供销社的蓝墨水全部买来,一边搬砖,一边刷墨水。最终老师傅说,不刷墨水了,要是刷墨水让外地人知道了,就更丢脸了。

从窑里边出砖,要一两个星期。砖先后从三个不同的地方运出来,先从顶上,经过“环山公路”运出来。随后,从半山腰的两个隧道搬出来,这两个隧道,像两个小的窑洞,也是砖砌的拱顶。烧窑的时候,这里是用砖块和泥巴密封的。最后,砖从地面的窑洞里运出来,这时烧火的火床都拆了。

出来的砖码成两百块一个垛子,垛子连着垛子的时候,顶上的一块要竖起来,以便几十上百个垛子可以方便地点数。连在一起的砖垛子,用石灰水撒过外表,防止整垛的砖被人偷走而不自知。那青砖举起来摔倒地上,竟然不破 ,用一块砖打击另一块砖,才铮然有声,断成两截。虽然从和泥做砖坯到最后成砖,无不幸苦,但是小学生在这里毁坏他们几块砖,他们也不在意。下雨天拿他们几十块砖扔到泥泞中垫脚,他们也不说什么。

出完砖瓦的砖瓦窑,我们偶尔到里边玩,里边是一个齐胸高的窑底,靠近窑洞的地方是一个方形的缺口,那缺口底部与地面平,可以并排放四五辆胶轮手推车,通常也用铁的手推车排渣。上边是钢铁的横梁,横梁上头纵向排布很多的粗犷的钢筋,就成了炉排,炉排上头是火床。火床以上到窑洞顶部,一般都是装好砖坯以后,筑墙封固,墙上留两三个加煤口子,除此以外,在加煤口以上,还有气孔和观察口。那些学生要求师傅帮忙烤的红薯,就是从观察窗放进去的。火烧着之后,湿的煤团子用铲子铲了,从加煤口子加进去,烧完后用铁钩子从炉排下头掏出来,有时结块,就从加煤口铲出来。

据说底层的砖坯子之间,还要摆煤饼。一次烧窑过后,窑底下会有几百斤木炭灰,因为虽然烧煤,还是要先摆很多柴草用来引火。顶上浥水的时候,那些松树枝和稻草,最后也是碳化了变成炭灰。这些木炭灰标价两块钱一百斤卖给人家烤火,不过没什么人买。山里最好的木炭也只要三块钱一百斤。

我们小学附近的砖瓦窑,全称是“综合场” ,属于大队下边的一个单位,相当于一个生产队。除了烧窑,还有一片几十亩的棉花田。窑场占地不少。窑场在马路对面,每个地方都比我们小学高,几年下来他们那边,除了那座小山一样的窑,和原先深深陷在高坡下的房子,地面都比这边低了一个房子的高度。这棉花田,也是为了利用窑场暂时用不上的土地种的棉花。本地普遍种水稻,因此棉花也成了本地很需要的物产。
 
窑场的人手少,到了抢季节的时候,窑场管事的就到学校找校长。校长就在全校学生集合以后,带领大家背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情况是在......预备——背!“于是大家就齐声背诵:"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要使自己的思想适应新的情况,就得学习。......"大家背完一段,校长就说:本周的劳动课,本来是在星期三的下午,铲操场的草皮。情况确实在不断变化,综合厂的棉花田需要我们支援,我们的劳动课改在今天,支援人民公社的田间劳动。

一时各个班级的老师,带领一条队列,开赴窑场背后的棉田。在棉花地里,老师讲解什么是果枝,什么是营养枝。然后告诉我们,果枝马上要开一朵花,结一个棉桃,不能掐掉了,而营养枝,要掐掉枝头,让它长出两个枝条来,以后就可以多结果。

另一次支援这个窑场,是为他们摘棉花。我是第一次摘棉花,感到很新鲜。小孩的手,很柔软很敏感,而棉花更加柔软。摘完棉花以后,回到家里,很兴奋地告诉祖母:我今天摘棉花了!

做了一下午的抚摸棉花的重复工作,右手总有绵绵的幻觉,仿佛手心里头有一坨棉花。

没事的时候,拿出裤子荷包里藏着的一团棉花来欣赏,发现毛绒绒的,洁白得很可爱的棉花里边,有硬硬的东西。拿去问祖母,她说:这个是棉籽。就是棉花的种子,明年谷雨的节气,要是把它种到土里,就会发芽长叶,成为一棵棉花。

综合场的工作,主要是制造砖瓦。当然,砖瓦窑对我来说,还有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会生出很多焦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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