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吳文英詞《瑞鶴仙·丙午重九 》

此首詞，《宋詞三百首》未選，俞陛雲的《宋詞選釋》選入，但其解釋簡略 ，現試作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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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鶴仙·丙午重九  宋 · 吳文英

亂雲生古嶠。記舊遊惟怕，秋光不早。人生斷腸草。歎如今搖落，暗驚懷抱。誰臨晚眺。吹臺高、霜歌縹緲。想西風、此處留情，肯著故人衰帽。

聞道。萸香西市，酒熟東鄰，浣花人老。金鞭騕褭。追吟賦，倩年少。想重來新雁，傷心湖上，銷減紅深翠窈。小樓寒、睡起無聊，半簾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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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詞寫於杭州住所。吳文英時年約四十五歲。時間是重陽節的黃昏。

這是一首重陽節感今懷昔之作。吳文英寫的数首重九詞，多為登高懷人，感嘆人生短促 。詞的意景相同，但遣詞用字不重複。

起首。“ 亂雲生古嶠。“

亂雲生遠古之高山。

嶠，高峻之山。

作者寫詞時在家裏，並未登高。故虛寫一句。

“ 記舊遊惟怕，秋光不早。人生斷腸草。”

想起年年舊遊，人生如晚秋，所剩無几。

斷腸草，三字傳神。

李白詩 : “昔作芙蓉花，今作斷腸草 ”，形容人生美景轉瞬即逝。

“ 歎如今搖落，暗驚懷抱。”

嘆人生搖落，暗自驚歎空有一生抱負。

懷抱，抱負。 驚字，詞眼。

“ 誰臨晚眺。吹臺高、霜歌縹緲。”

誰在今晚登臨遠眺，在按歌閱舞的高臺，聽縹緲的秋歌。

此情此景，唯古人享有。吹臺，有歌舞之高臺。今人難有此番情趣也。

“ 想西風、此處留情，肯著故人衰帽 。”

肯，恰好。故人，应指孟嘉。

用重陽節晉朝孟嘉風吹落帽之典故。

比喻自己年衰戴帽，願西風留情。

下片 。“ 聞道。萸香西市，酒熟東鄰，浣花人老。”

聽說，西市在賣香萸，東鄰傳來酒芳。我這個浣花人已經老矣。

“ 萸香西市，酒熟東鄰”，對偶句。香萸，酒，都是重陽日節氣之物。

浣花人，杜甫 。 “竹寒沙碧浣花溪，菱刺藤梢咫尺迷。”

 杜甫作浣溪詩。吳生自比杜陵也。

“ 金鞭騕褭 。追吟賦，倩年少。”

騕褭: 駿馬。倩：借助。

多想借助年少，揮金鞭，騎駿馬追奔，吟詩賦。

追，指騎馬追奔。吳文英作詞，喜歡用倒字法，把追字，這個騎馬動作，倒过来和吟賦相連，讓讀者去想象。

讀吳詞，此倒字法，時常運用。

此處還暗藏重陽節宋武帝劉裕登戲馬台典故。

騎馬應是登高處。吳文英在 《 霜葉飛重九》 中有” 淒涼誰吊荒台 “。

可能不想在此詞中重複騎馬登台，就只提騎馬吟詩。

“ 想重來新雁，傷心湖上，銷減紅深翠窈”

銷減，消減。窈，少之意。“ 紅深翠窈“，夢窗喜用这类构词，如《六醜》中，有“ 紅消翠歇 ”。

傷心湖，把傷心，和湖並在一起，似乎又是倒字法 。構詞奇絕。

試想重來的大雁，看西湖而傷心，好一片紅衰翠減之秋景。

词人在杭州，傷心應在西湖之秋，此景美豔衰極。

結句。“ 小樓寒、睡起無聊，半簾晚照。”

作者回到眼前

在秋寒的小樓，午睡剛起，百無聊賴，望半捲窗簾，一片夕陽晚照。

俞陛雲評此詞 : “ 其動目處，在后半“新雁” 以下五句，神態夷猶，音殊惻愴。”

仔細分析新雁以下五句。

新雁句，是寫西湖遠景。小樓句，是寫近景。都是實景。

而新雁句前，多是虛景，想象，議論為主。

俞陛雲點讚此詞，“筆意清老。“

清，清空。詞人評姜夔詞時，喜用清空形容。指飄逸神行之味。 老，老辣。用字精煉。

吳文英的幾首重九詞，均用字精煉，詞味雋永。

其格調冷峻，感傷。傷秋之人讀之愴然。

再讀一首東坡的重九詞 ，風格迥然不同。可作一比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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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蓬萊·重九上君猷 蘇軾

 余謫居黃，三見重九，每歲與太守徐君猷會於棲霞 。今年公將去，乞郡湖南 。念此惘然 ，故作此詞。

笑勞生一夢，羈旅三年，又還重九。華髮蕭蕭，對荒園搔首。賴有多情，好飲無事，似古人賢守。歲歲登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

此會應須爛醉，仍把紫菊茱萸，細看重嗅。搖落霜風，有手栽雙柳。來歲今朝，為我西顧，酹羽觴江口。會與州人，飲公遺愛，一江醇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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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 : 東坡瀟灑倜儻，與夢窗的清空老辣相比，韻味全然不同。

東坡貶官黃州三年，用 “ 笑勞生一夢，羈旅三年，” 一語帶之， 其處世秘方全在 “賴有多情，好飲無事”。

讀此詞真為人解懷，寵辱付之一笑也。

不管是蘇詞吳詞，重陽節詩詞要寫的元素，大緻一樣 : 登高，霜風，落帽，茱萸，飲酒，懷人，或感歎人生苦短。

完

2019年元月 深圳 海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