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吳文英詞《晝錦堂》讀吳文英詞《晝錦堂》

近日讀吳文英詞集校箋。其中有《晝錦堂》一詞。 此詞在吳詞集中，曆來無詞家評語。本以為平庸，讀後感覺並無遜色之處。且，此作無吳詞常見的晦澀難懂之病。現賞讀如下 。

晝錦堂 宋 · 吳文英

舞影燈前，簫聲酒外，獨鶴華表重歸。舊雨殘雲仍在，門巷都非。愁結春情迷醉眼，老憐秋鬢倚蛾眉。難忘處，猶恨繡籠，無端誤放鶯飛。

當時。征路遠，歡事差，十年輕負心期 。楚夢秦樓相遇，共歎相違。淚香沾濕孤山雨，瘦腰折損六橋絲。何時向，窗下翦殘紅燭，夜杪參移。

這是一首過舊居憶妾之作。吳文英詞作中，有一批是憶妾作品。他在蘇州，杭州等地，曾經先後和几个情人同居過 。詞評家喜歡就每一首詞中所指的城市，或作詞地点作猜測。本人認為不必如此精確。他在此地作詞，懷念彼地之妾，後人安能得知。 吳文英詞集中說此詞是懷念蘇州之妾，暫且不深究。

起首二句 “ 舞影燈前，簫聲酒外 ”。吳生大約在夜晚於蘇州某地與朋友飲酒。此時有歌女起舞，樂聲相伴。 吳詞解讀中，說簫聲是隔壁傳來，誤。首二句是對仗句。燈前，酒外，對仗句使然 。舞影，箫聲均可来自同一酒楼。

“獨鶴華表重歸”，用丁令威遼東歸鶴之典，吳生自喻。 “ 舊雨殘雲仍在，門巷都非 ”。雲雨，借宋玉巫山雲雨之句，懷念彼女。有可能時逢陰雨，舊時門巷難辨，吴生为之惆怅。

“ 愁結春情迷醉眼，老憐秋鬢倚蛾眉 ”。 此二句對仗工整 。秋鬢，自指。蛾眉，指彼女。春情，醉眼。秋鬢，蛾眉，老吳的用字精煉傳神。 “ 難忘處，猶恨繡籠，無端誤放鶯飛。” 此處用放走營妓周韶之典。鶯，指彼女。 吳生悔恨當年放走情妾。其實，老吳終其一生为人幕僚，無大富貴，情妾出走，多為其囊中羞澀也 。筆者亂猜，勿當真 。

下片 。” 當時。征路遠，歡事差，十年輕負心期 ” 又憶當年。征路，老吳為宦，遊離一生 。歡事，指情事。差，陰錯陽差。十年，是大約數，指和彼女分隔很久。心期，心中的期待吧。 “ 楚夢秦樓相遇，共歎相違 ”。楚夢 ，宋玉的巫山雲雨夢，秦樓，李白的詞秦樓月。都是名典。相違，分手不見。他們是否分手後真的重見過，是否相遇於某個酒樓，不得而知。寫詩詞時，作者信筆塗鴉，無須當真。但情真意切，讀者會為之一嘆。

“ 淚香沾濕孤山雨，瘦腰折損六橋絲。” 又是對仗句。 孤山，六橋。都是西湖之景。絲，指柳條。有可能懷念當年和彼女共遊西湖，亦有可能只是用西湖之景，借喻彼此情感。 此二句亦情亦景，讀之斐然。但在老吳這個造詞高手中，卻是平常，反而易懂。

结句。“何時向，窗下翦殘紅燭，夜杪參移。” 窗下句，借用李義山詩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夜杪句，借用周邦彥《夜飛鵲》中“樹杪參旗“詞句。 杪，末端。夜杪，天将亮时刻。 參，參旗星，後半夜出現。 此句是說，何時能和彼女再見，燈下長聊，直至天明。

整首词，詞意婉约，情意缠绵，用字精炼。對仗句工整。用典處，周韶之典有点冷僻，其余的均自然。是一首值得推荐的好詞。

晝錦堂詞有平仄兩種押韻。 周邦彥有《晝錦堂》詞，是平韻。吳文英是周邦彥的私淑弟子。吳詞是依照此平韻格填詞。現抄錄如下:

《晝錦堂·雨洗桃花》周邦彥

雨洗桃花，風飄柳絮，日日飛滿雕簷。懊惱一春幽恨，盡屬眉尖。愁聞雙飛新燕語，更堪孤枕宿酲忺。雲鬟亂，獨步畫堂，輕風暗觸珠簾。

多厭。靜晝永，瓊戶悄，香銷金獸慵添。自與蕭郎別後，事事俱嫌。短歌新曲無心理，鳳簫龍管不曾拈。空惆悵，常是每年三月，病酒懨懨。

周词比吴词易懂。除萧郎外，几乎無用典。 起首二句是對仗。其中两處七字句對仗亦精彩。

周詞是寫閨中玉女借桃花柳絮懷春，思念情郎 。吳詞则是詞人自漸老，遊故地懷念分手情人。 情雖不同，但皆詞意綿綿，詞句精美，師徒二人，均婉約派大師，讀之令人陶醉 。

周與吳的這兩首晝錦堂詞，在他們的作品集中，均不被後人重視。可能大師們佳作太多之故 。 有道是，精玉無言，光芒自在。

2019年元月 深圳 海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