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开始白话文运动的时候。现代诗的鼻祖胡适博士,忽然接到了一个生人儿的电话。电话没绕弯子,直接告诉了胡适自己是宣统皇帝。虽然进入民国都十一个年头了。胡适还是挺兴奋的。不久之后,胡适进宫去见溥仪。聊了二十分钟。内容有一个就是溥仪曾作旧诗,最近也开始作新诗。
后来,胡适出来,还挺感慨这件事。也作了首新诗,叫《有感》,我录到下面:
咬不开,捶不碎的核儿,
关不住核儿里的一点生意;
百尺的宫墙,千年的礼教,
锁不住一个少年的心!
——胡适《有感》
据历史上记载反应,胡适还没少把宣统皇帝的态度,作为支持白话文运动合理性的例证。
而宣统皇帝自己写的现代诗呢?曾经在高中的时候,孟琢给我叨唠过一个“夜深了,月明了,我在窗前读book。”现在看,这是他的调侃和讹传。原诗是这样的:
灯闪着,风吹着,
蟋蟀叫着,
我坐在床上看书。
月亮出来了,
风息了,
我坐在床上唱歌。
相比之下,是不是孟琢的版本更有韵致呢?
和现在的口语诗比较来说,是不是看出来了一种明显的传承关系?
当然,这是有“口语说出的现实诗意”的。
但这还不是他最早的现代诗。他最早的现代诗写于十五岁。是这样写的:
明日为我备西菜,
牛肉扒来炖白菜,
小肉卷,烤黄麦,
葡萄美酒不要坏。
你旁看,我吃菜,
一傍(旁)馋坏了洪兰泰。
口中涎,七尺长, 一直流到东长廊。
我大笑,把肉藏, 藏在屉内满屋香。
李志源、曹振光, 左右绕棹(桌)旁。
也是馋,不敢尝, 瞪着眼,如笔长。
吞着舌,赛黄狼。 一会我生菊(气),
叫一声一群东西赶紧给我出中房。
哈哈哈乐倒了三格格,
对着我直说:“我皇,我皇”。
比起上面那一首,这一首显然受到了民间快板书的影响。有韵脚。但是却没有放弃他的口语化追求。尤其把人名放到里面,可以看到许多所谓新潮的现代诗人的创作,就是这条路走下去的。他的诗,除了口语倾向,至少开了三类诗歌的先河:
一、带有韵脚的乡土诗歌(包括诗词):
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
罗布泊中放炮仗,要陪美苏玩博戏。
——周啸天《写邓稼先》
二、进行罗列事物的诗歌: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节选自杨克《人民》
三、加入日常生活中人名的口语诗歌:
赵又霖和刘又源
一个是我侄子
七岁半 一个是我外甥 五岁 现在他们两个出去玩了
——赵丽华《我爱你的寂寞如同你爱我的孤独》
所以说,即使是末代的皇帝,也不是白给的。他在当时不但是胡适的引证。如果生在现代,也应当是最著名和具有开拓和影响力的口语诗人。这还不算上他当时的年龄——十五岁。这种诗歌和语言的自觉,这种早熟和敏感。大概我们应该把他归并到蓝波Arthur Rimbaud或者洛特雷阿蒙(Comte de Lautréamont)这样的少年天才里才对。
当然,这是最早的作品。诗人需要爱情。上面那首“我坐在床上看书”。就是宣统皇帝大婚之后的作品。他曾经在大婚当天写过一首更长一些的诗,就是直到他被冯玉祥逐出皇宫,才为人发现,并一时广为传颂的《御制诗》:
我也有今日这一天日子!
我俩到里边去了!
“你去,我也去,
你不去,我也不去。”
到底是去好?不去好?
你无言,我也没话。
你是哑了么?
“吓,好看好看,
别不好看啦!”
你木木含情,
我木木无语。
你会开汽车,
我也会骑马。
其中的对话,和表现出的诗意和情绪,我想应该由读者自己体会。来感受这首诗的魅力。
当然,宣统皇帝也有可以表现出某种浪漫情怀的倾向。虽然他从没有放弃口语化追求,但是以下两首诗,还是表现出一种更为蕴藉和传统的现代诗情调:
其一
秋风啊,一阵阵吹在窗栏上
你觉得冷不冷啊!
月亮照于西河
老鸦乐于北树
我叫于书室
大讲演于殿堂
八音盒发出长啸之音
使人忘倦
其二
月亮出来了
她坐在院中微笑的面容
忽然她跳起身来
冲着月亮鞠躬
一面说:
好洁净的月儿
“弗呢来个哉!”
第二首不但口语,而且将方言都放到诗里。先锋和前卫,不言而喻。
但是在当时,除了人们知道宣统皇帝写新诗,除了《御制诗》起到了广泛的影响之外。剩下几首,还是存于故宫的史料档案中,这些年才被重新发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