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乐 发布于2018-09-10 08:14
点击:4528
评论:10
毛泽东诗七律《长征》"金沙水拍云涯暖"一句"水拍"原作"浪拍"，后来东北大学的罗元贞致信毛泽东建议"浪拍"改为"水拍"，因为与颔联中"五岒逶迤腾细浪"的"浪"字重复了。毛泽东复信表示同意，"不要一篇内有两个浪字，是可以的。"
其实这首诗，“浪”字修改为"水"字后，还有四处重字。修改后的"金沙水拍"与"万水千山只等闲"的"水"字重复。"红军不怕远征难"与"三军过后尽开颜"的"军"字重复。"万水千山只等闲"与"更喜岷山千里雪"的"千"字重复。"万水千山"的"山"与"更喜岷山"的"山"字重复。
但这重复却不影响文意的表达，也不使人觉得啰嗦。其原因在于重复的字在诗中不构成重复的意象。其中，"红军"，"三军"，皆为约定成俗之名词，"红军"为特指，"三军"为泛指，文意不重复。"万水千山"是成语，是泛指而不是特指，不指示具体事物。这就与指示具体事物的"金沙水"的"水"从文意上拉开了距离，不会觉得意思重复。重字不重意。同样，"岷山"的"山"是实指，"万水千山"的"山"是泛指，在文意上也不重复。最后，"万水千山"与"千里"也都是成语和熟语，"千"字是泛指数字，并非实数，且千字仅是数量词，不指示具体事物，不构成具体形象，因而也给人没有重复之感。
但"浪"字不同，"五岭逶迤腾细浪"的"浪"与"金沙浪拍云涯暖"的"浪"都是实在的有形质的，都构成具体的文学意象，这就不仅在文字上重复了，在意思上和文学意象上也都重复了。因此改动是必要的。
可见，在实际的诗词创作中，不能死板的恪守古人所规定的"一首律诗里不能出现重字"的教条，而应灵活运用。
事实上古人在这方面为我们做出了榜样，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里连续出现两处"巴山夜雨"，化实为虚，有时空转换的艺术效果。第一句同时出现两个"期"字，一问一答，贴切自然。苏轼的《观潮》：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也是如此，首尾两句一模一样，但其中所蕴含的意思却大不一样了，第一句庐山烟雨浙江潮，好比王阳明所说的“汝未见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最后一句的庐山烟雨浙江潮却是“汝来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了，经历过与未经历过，庐山烟雨浙江潮在你心中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一种内心与自然景物交融后的升华景界。好像是看山还是山，但这个山已是彻悟后心中所住的山了。
还有像白居易的《寄韬光禅师》：
一山门作两山门，
两寺原从一寺分。
东涧水流西涧水，
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
上界钟声下界闻。
遥想吾师行道处，
天香桂子落纷纷。
更是把重字发挥到了炉火纯青，鬼斧神工的极限了。苏东坡盛赞此诗为“连珠吟叠璧”，钱钟书也称赞“极七律当句对之妙”。
至于号称古今七律之冠的杜甫的《登高》，里面"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句，"萧萧"对"滚滚"，本是双声叠韵的工巧对，算不上重字之病。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讲
“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他虽然说的是关于文章的练字，但对于格律诗的写作来说，也是适用的。
综上所述，所谓律诗要避免重字，实际上指的是要避免重意，这才是关键。重字不重意，是可以大胆妙用的。
夜读偶感，散记之。
2018,7,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