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树 林

                      一

大约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家搬到赵光农场最北面的地方，尽管是土房换成了砖房，但是我却更多地感到了偏僻和孤独。

新房的北面是一条很宽很平的大马路，再往北便是一大片树林了。刚搬进新房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毫无生机的灰暗的树林伴着洁白的雪，更加重了寒意。到了晚上，从树林上空滚过来的寒风把北窗刮得瑟瑟发抖，玻璃上便结上了厚厚的冰霜，把整个屋子笼在浓浓的寒气之中。

一天早晨，我龟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母亲起来生起炉子，满屋子的烟呛得我喘不过气来。等烟慢慢地淡了，屋里便慢慢地暖了，结满了霜的窗玻璃也开始慢慢地从上到下融化了，渐渐地有一条可以透光的小缝了。我裹了被子，从这融化了的小缝向外张望。那条大马路静静地躺着，路面已经被雪严严地覆盖了，路边的沙料堆也变成了一个个雪包包。流雪已经掩平了马路的边沟，只留下隐隐的痕迹。太阳还没有出来，远处的树林子朦胧胧的。单调的景色太乏味了，我转身重新躺在被窝里，在温暖中孤独着。

正是放寒假的时候，作业已是早早地完成了。我清醒地记得那天早晨无聊孤独的我走出了家门的情形。

刚刚搬家过来，院子里乱乱的，横七竖八地散着什物。太阳已经出来了，晨光斜斜地照过来，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也留下乱物长长的影子。看不到一个小孩子，看到的大人们也都是陌生的。

我迎着凛冽的寒风来到北大道上，双手捂住狗皮帽子，像一条直立的小黑狗站在白白的雪路上向北瞭望。阳光已经洒落在那片树林上，黄色的柞树叶子闪着光亮，大概是含着洁白的雪吧？白色的桦树泛着光彩，亭亭玉立。阳光把枯了的树林子打扮得流光溢彩了。我的小脸冻红了，心却不再孤独了，北树林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

                   二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孤独的我也已结识了许多新的伙伴。

残雪渐渐地融去，北树林迎着春风泛出了绿意，林下枯草里钻出来尖尖的、嫩绿的草芽儿。啊！是婆婆丁。

我便约了小伙伴，提一只篮子，握一把镰刀头，一棵一棵地挖着婆婆丁，不消多少时间，篮子便满了。拎回家里，摘干净、洗干净，端到饭桌上，换来母亲一句夸奖，心里便美美的，比吃蜜都甜。

北方的春天很短，转眼就到了夏天。北树林变得枝繁叶茂、密密实实的，站在树林边往里看，阴森森的，好长时间我都不敢独自往里进，只能结伴进去玩。

鸟儿是以林为家的，北树林里有很多种鸟儿。走进树林里，常常惊起树上的鸟儿扑愣愣地乱飞。我最喜欢站在树林里静静地听，树叶沙沙地响着，小鸟儿吱吱地叫着，布谷鸟声此起彼伏地回荡着，真的令人心旷神怡。

林下生长着品种繁多的植物，大都叫不上名来，但是酸沫浆、高粱果、托笸儿却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酸沫浆”似乎是音译的，小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叫，上网查也没查出学名是什么。酸沫浆长着长长的叶子，春天嫩的时候，茎和叶都可以吃，很酸很酸的。北树林边的野草丛里有很多酸沫浆，采一把放在嘴里嚼，酸的直晃脑袋，现在想起来还满嘴生津呢。

高粱果也称东方草莓，蔷薇科、草莓属，野生，多长在山坡、林缘和草丛中。北树林有一条贯穿南北的不宽的草塘沟，林缘的草丛里生长着很多高粱果。大约8月份的时候，高粱果便逐渐地成熟了，绿色的果子先变成粉红的，然后再变得红的，扑鼻的浓浓的香甜味，放在嘴里就化了，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我和小伙伴常常到北树林去采高粱果。高粱果棵很矮，果子又在叶子底下，要弯下腰、甚至跪在草里，用手扒拉开叶子才能找到果子。每采到一棵高粱果都有点激动，有点心花怒放呢。

有一天中午，我独自顶着炎炎烈日去采高粱果。采了一把以后，坐在草地上，先吃小的，大的留着，舍不得吃，最后带回家孝敬父母了。我现在也是最爱吃草莓的，只是现在的草莓味远没有高粱果那么香甜了。

托笸儿到了秋天才成熟，甚至落了雪还能找到。托笸儿通红通红的，圆圆的粒、薄薄的皮、满满的浆，晶莹剔透，酸甜可口，十分诱人。托笸儿很少见，我也没吃过多少粒，记忆的深刻来源于稀少珍贵吧。

北树林陪我走了一个四季轮回，我已不再孤独，也不觉得新家偏僻了。北树林成了我的乐园了。

                      三

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没再搬过家。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北树林里也有了更多的收获。

不知哪一年，我开始养羊。先买了一只小母羊，第二年下了两只小羊羔。年底小羊长大了，元旦宰一只，春节宰一只。来年母羊再下两只小羊羔，如此重复了许多年。当时我家经济困难，就是靠我养羊来解决吃肉问题的。

从春天青草出来开始，一直到初秋野草羊不能吃了为止，每天早晨上学前我都牵着三只羊到北树林边拴好，下午放学后再去北树林牵回来。露水常常把鞋和裤腿湿透了，半上午才能干，挺苦的。但这也是一种责任，沉甸甸的；是一种希望，苦便是乐了。

北树林里柞树很多，秋天的时候，满树的橡子，用棍子使劲敲打树干，成熟的橡子就哗啦啦地落下来。捡起来装在麻袋里，背回家倒在地上，晒干了去皮，便可以送到土产站换钱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去北树林“秋收”。不用春种，也不用夏管，只管收获，岂不快哉。

秋尽冬来，林下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子，可以作柴火用。用耙子搂成堆，再实实地装进麻袋里，背一袋、挑两袋地运回家，倒在柴栏里，如此这般，便轻松地解决了一部分烧柴问题。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林也可以“吃”林呢。

                         四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林业管理松懈了，偷林子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年的冬天，整个北树林被偷光了，留下一片高高的树桩子。那一年，我已经长大了，有了更多的事情要做，似乎已经和北树林疏远了，对于北树林的消失并没有感到悲伤。

现在岁数大了，特别愿意回忆过去的事情，北树林便常常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每当回忆起北树林的时候，都是以高兴开始，以悲伤告终的。

                              2012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