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浑圆如奶子又如宝葫的器皿
我的语言失去了功能
在长约两尺的瓷器边  呼吸变慢
步子也停下来  那种淡黄的古典
横放在桌上  底座以浅蓝勾勒上釉
仿佛一盏硕大的白炽灯  点亮
照着旷野一只迷茫的落雁

夏风弥散  箫笛遥远了
上帝收回了张文月的双耳
却赠给他一双灵巧扒花的手  
我没有见过张文月
但在我面前的这位老妇人慈祥安静
一身白衣素袂  仿佛水云萌动的仙姑
她的每根青丝都掩不住年轻的清秀婉淑

十指苍老而素胚温润  让如针的刻刀缠联
每一朵螺旋的花纹  爬满大半瓷面
我无法数清  那万朵螺纹的纤细、粉润与柔和
是国画的皴染  还是油画的刷底
我想都不是  那是老人心中的草原
蒹葭苍苍的律动与空灵  水墨天涯般清朗飘逸
漫延在我脚前  我走向芬芳遐迩的天庭

有两只青鸟飞过  无声的花在开
瓶啊罐啊  如年轮般旋转
心中的圆越轴越大  天空是块镂花的瓷顶
他们也年轻过  牵手走过生命的每一块绿地
一辈子的手在雕琢  一辈子的心在默契
生活如窑火般热情而富有控制
终于  有一天源于唐三彩的粉彩瓷被人发现记载

老妇人专注的目光是一潭清水
我读不完她的宽度  也读不透她的深度
我能欣赏那竹篱翠岸  沉鱼相依
导游轻轻告诉我：她是聋哑人
我的心猛然被撞击——在这一刻语言是多么苍白
她周身的成品白如雪玉蓝似雀羽  冰滑玲珑精美大器
而她素雅的画卷里能展开多少水墨青天啊

也许他们以瓷为媒以心为约走到一起
细雨在帘外芭蕉上韵意  心事在浓谈转换中缱绻  
他们曾同在瓦窑下屏息凝目  展眉拈笔  
相依一朵青花的慢慢逸出与色泽斗彩
也许不经意间的碎片惊起几朵被生活浸润的深挚的泪花
白发啊，在长歌泼墨间已有无数朵青花凝香
你们的每尊瓷品  匀淡了红颜织起了绮梦

此刻  他们前尘后世的轮回幻化为一尊青花瓷瓶
我站在生命的岸边  长河落日小桥流水
只有那幸福的瓶儿在随波荡漾
它会飘到每个人的跟前吗  拾起它
那装满温馨的心语  那洋溢亲切的笑容
可别只摆在窗几前欣赏
和爱人孩子一起触摸吧——化泥为玉的温度与艺术

（2018-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