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  的  六  月

一缸子罐罐茶

在树荫下，火盆上翻滚

冬天为大项目征地而砍下的果树枝，燃烧

在清爽宜人的夏天

地里的洋芋正在开花

城里人说，洋芋开花赛牡丹

娃他爷，呵呵的笑了

上房炕上

儿子神往地翻看着花花绿绿的录取海报

像一只落单的宠物狗

高调的挑选着

一所所让人眼花缭乱的学校，燃烧

山外那绚丽灿烂的世界

娃他妈，呵呵的笑了

省城工作的二舅姥爷外甥媳妇

开口了

娃的事，我包了

胡麻油半塑料桶子沿着锅边溜进去

女人转着头舔净桶口子

垒了一年的苹果树枝，燃烧

在老婆子拉动风匣呼扇的炉膛里

油饼是庄农人待客的首选

娃他婆，呵呵的笑了

又一周过去

天爷凉下了

二舅姥爷外甥媳妇电话总关机

娃的事，咋办哩

清鼻涕落在女人镰刀割了四遍的嘴角

和锃亮的袖筒上，燃烧

在娃他爸，吧嗒、吧嗒抽着的烟锅里

后人是庄农人一辈子的指望

娃他爸，呻唤着病倒了

第二年，春天

麦场边上歪臭椿树

再没有发芽

亲房帮着娃把树锯了

从沟门请了木匠

把他爸装进去

以后几天，燃烧

在小学课本卷成的炮仗里

惹得堡子下面

果园窝棚中睡不成觉的顺娃

骂了一晚上，的

抬埋了先人

烧完头七

娃他婆虚弱地拉动风匣

娃他妈费劲地从炕上爬起来

拾掇行李打发娃上学去

娃去年上了一家民办的政法学校

听说能分配工作

当然也几乎花光一家几辈人的积蓄

娃他爷蹴在昏暗煤油灯影里

吧嗒、吧嗒

一晚上咳得撕心裂肺

天麻明

山村已经被炊烟笼着

地里盖着一层薄薄的霜被

透过去，可以看到冻僵的生冷土地

新冒出的麦苗那么憨涩怯弱

刚才翠绿的叶子

也像孩子被冻坏的脸，带着些红

吃了三个荷包蛋

两个大包填得满满的

娃迎着寒风去镇上坐班车，燃烧

在娃满是憧憬的稚嫩眼眶中

冬天，田野的呼啸声

让独自走在路上的人

心生胆怯

几根旧年枯死的树干

恓惶地躺在苍茫里发抖、哭泣

祥林嫂一样疯狂地

重复着，诉说

人间的日渐荒芜

远处，新坟落上了零星的白

                                                     修改于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