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有三西:西湖、西泠和西溪,所以,游杭州不能不游西溪。西溪约有两个西湖那么大,水面积占七成,河网交错,十步可闻摇橹声,三里尽看芦花村,在两岸荫蔽中行舟会生出许多幽趣。田园风光有沁人心肺的逸情,老旧的青石板透着树隙跳动的光影,行人能听到合着自己脚步的声音,杨树很多,把遮掩的水塘装点成羞涩的少女,微风吹过,垂柳像一群起舞的绿天鹅。朝云暮霞,炊烟四起,朦朦胧胧的分不清天上人间,能看到的是浸润在诗情意里的点点灯火。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中国文人有依山傍水的习俗。西湖留下了当代画坛巨擘的身影,黄宾虹、潘天寿,还有放眼世界的林风眠;西溪镌刻着历代大家的足印:明朝《小窗幽记》作者陈继儒,字与董其昌齐名,画则在其上,他混迹红尘但高视物外,给最美的景点题了“秋雪庵”;清初礼部侍郎高士奇归隐西溪棲筑"高庄","天子重英豪”是他受宠康熙爷的墨迹;张照是乾隆皇帝的代笔,他编纂的《石渠宝笈》是中国珍宝鉴真指引,他在“竺西草堂”留下了双手书法。
听说西溪有青瓷,但不知道贵山窑主人嵇锡贵大姐超然于此。沿福堤顺着河渚街至终点,可见嵇锡贵规整工厚的篆书“贵山窑陶瓷艺术馆”,內有造型生动、风格各异的珍品,雕塑件是嵇錫贵已故丈夫郭琳山的作品,装饰件是嵇錫贵自己的作品。馆中央陈设的“唐女”形态丰盈、韵姿卓越,时有观赏者驻足,常有见识者求让,但嵇锡贵就是展而不售,她说这是丈夫毕生的最爱,即使在专题书籍中也沒有著录。她只想把丈夫静静地放在自己的心中,直到永远。
嵇锡贵现年七十六岁,祖籍湖州,1942年出生在贵阳,十五岁师从名重一时的陶青老人王步学艺,十七岁当上了素描老师,1965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轻工部陶瓷研究所,选矿、碎石、净料、球磨、泥浆陈腐等都干过,1968年与郭琳山一起到景德镇涌山煤矿绘制大型宣传画《毛主席去安源》,1975年设计制作了毛主席用瓷釉下彩《梅竹》,1976年为上海锦江饭店制作国宾用餐具《麦浪滚滚》,1996年被轻工部授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国工匠。
1998年她从浙江省工艺美术研究所退休,与同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郭琳山,取两人姓名中最后一个字,成立了“杭州贵山窑陶瓷艺术研究室”,此举受到政府大力奖掖,2012年在西溪湿地公园设立了“杭州西溪贵山窑陶瓷艺术馆”和“陶瓷艺术传习所”,他们以平民艺术家的身份为人民大众服务,以文化传承人的资格把瓷艺薪火相传。2012年她从七十名景德镇陶瓷学院、中央美术学院等本科生中选定五人为入室弟子,研究和恢复了中南海用瓷,声誉雀起、藏家若鶩。
陶瓷艺术传习所就在艺术馆旁边,墙上挂着嵇锡贵自书的“天道酬勤”,没有丝毫的炫耀和奢华。工作台上摆满了专业书籍,从远古到当今,从出土到传世。黄昏时分,夕照飞入小窗,相映在一拨学有专长、具有学位的年轻人脸上,蕩漾起勃发的明日希望。坐在河渚塔下,回望着不远处的贵山窑,心底会泛味起嵇锡贵说过的话:我们是传承文化的使者,我们的责任就是创造文物。凝神蒋公祠黛瓦白墙上大书着的“西溪且留下”,蓦然想起了建都杭州的南宋首任皇帝赵构,他是中国历史上最具艺术家气息的皇帝赵佶的第九个儿子,精通诗词、音乐,擅长书法、绘画,可以想象他道出这闲云野鹤般句子时的繾綣依戀。但是,与“西溪且留下”最合韵匹美的应该是嵇锡贵大姐,她用双手创制出的瑰宝远非空中樓閣、纸上富贵,2016年她为G20杭州峰会设计的三套国宴瓷,惊艳了莅临的外国贵宾,向世界再现了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杭州记忆。嵇锡贵把贵如金山银山的贵山窑留在了美丽的西溪,留在了富庶的江南,留在了灿若星河的中华文明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