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北京中关村，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情怀和无奈、机遇和陷阱、真诚和欺诈，天天在这里花样翻新。怀着理想和希望，20多岁的我们，毅然浸淫其中。

我们公司是哥儿几个凑钱攒的，卖的电脑是自己拼的，贴在外边的广告词是我一个人琢磨的，用户是他们自个儿乐意撞上门的，钱是大家伙儿点头哈腰套来的，就这么回事儿。

六爷是我们公司管库房的。六爷姓刘，60多岁了，当年是解放战士。就是那种先当过国民党的兵，又被共产党俘虏，摘掉青天白日的帽徽，就往回冲的那种。

生意不是天天都忙，闲时六爷自然成了大家最好的攻击目标，就冲六爷复杂的身世，也是可以经常取笑的。六爷是最喜欢我的，一直亲切地叫我小坏蛋。因为我最能让六爷高兴。

虽说六爷的小孙子也能让六爷高兴，但每次六爷带孙子出去，都得给他买吃的或小玩具什么的，最少也得是可爱多蛋卷，这让六爷多少有点不太痛快。倒不是六爷抠，因为六爷做事一向原则性很强，从来都是往里糊涂，往外不糊涂。孙子，是自己的，这，六爷明白。可六爷还是经常犯嘀咕，认为儿子没出息，肯定是媳妇教孩子这么干的。不是钱的问题。

六爷真不是在乎块八毛小钱儿的人，再说又没花给外人。但一提起儿媳妇，总是气儿不顺。因为那个人是儿子插队时搞的，六爷一直看不顺眼，比提起简阿姨（六爷的老伴）还来气。这，都是六爷的心病。

当年六爷毕竟干过国民党，出身有问题，所以最后没辙，娶了个上海那边叫什么港的小地方一没文化的乡下土妞，让六爷憋屈了一辈子。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嫁了个外地的，是上海郊区的蜂农，没什么油水。唯一寄予厚望的儿子又不争气。哎，可怜的六爷，就快 70 的人了，又害上了青光眼，一只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人呀，就那么回事儿，怎么都是一辈子，都得回去。

六爷家里这点儿沉芝麻烂谷子的糟事儿，都是六爷自个没事慢慢抖落出来的，你不用问。

那天下午，门市没什么人上门。来了几拨儿，不是推销计数器的，就是卖胶带的。我挪了一个显示器的纸盒子，大家开始打牌，这个，六爷会玩。

我： 老六，你那会儿干吗当国民党？

六爷：哪儿还记得清了，在农村哪知道这些。

我： 哎，您当初要跟国民党跑台湾多好，现在大小也一台胞，就您这岁数，这身板儿，一回国，准一帮小妞上赶着追您。嘿，您得准备一大苍蝇拍轰着。留俩三就得，要不非虚脱不可，哈。

六爷端起茶杯喝茶，笑：嘿，这坏小子。遂起身欲作嗔怪状。咱明白，赶紧跟了一句：瞧，老六，开心吧，又说到心坎里了。真是人老心不老啊。众笑。

天快擦黑时，进来一卖 D 版碟的，探头探脑的问要不要，我说瞅瞅，随后放了几盘，都是李丽珍的。六爷，起初好奇地站在我们几个旁边伸脖瞄着，一看 XXX 限制级开始，就哎呦哎呦哎呦地，边叨咕边端着茶杯进了里面的小屋。我一看，还成。显然，买这个报销不合适，就自个掏钱留了三盘。

公司每天上下班都是六爷晚上锁门，早上开门。今个儿也不怎么了，六爷在屋里磨蹭半天不出来。哥儿几个着急，先走了。因为我跟六爷是一路，经常一起，只好等着六爷。

我站在门口，等六爷出来，忽然想起刚买的三张碟，还放在桌上，回身推门进了屋，准备带上那三张碟，回去看看。

我转身推门，进屋一瞧，六爷正快速地将那三张碟放入他平时买菜用的破布提兜里。我喊：嘿，老六，干么呢，掏钱的时候没你，现在倒麻利，拿来。六爷：咴，没收，不许看，嘿嘿，小坏蛋，没收。六爷边说边往屋外快步走去，我一抓六爷的肩膀，六爷用力一晃，呵，真有劲。看来，六爷说他年轻时候练过擒拿什么的真不是瞎吹。这会儿，算是漏了个实底，还真象是个练家子。看来，要跟六爷斗，我还真不一定是个儿。得，又赔了，哎，倒霉。

六爷抱着破布包，乐着，自个儿走了。剩下我一人关灯锁门。

想起六爷回家时快乐的身影，我好象看到了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