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存之死
记忆馨篮 发布于2018-04-10 08:41
点击:661
评论:11
本篇是由一个真实的故事改编的，发生在北方某省的一个山村，故事内容根据朋友的口述。
宝 存 之 死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刚放了寒假的我赖在温暖的炕上不想起来。大队的喇叭一大早就叫嚷个不停，让大家不要去井里打水。那可是村里唯一的一口井啊！我一激灵，就骨碌起来了。父亲大声咳嗽着，和母亲从外面回来。听着他们在小声交谈还不时夹着叹息，我得知：宝存死了。
宝存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子，父母死后，带着妹妹秀娟一起生活。秀娟有点迟钝，快二十了还和我们一起读书认字。宝存还有两个未成家的哥哥，都是干完活吃了就睡的主儿，一付木讷委琐的样子，浑浊的眼珠就像脚下的黄土。宝存和他们不一样，眼睛里有种不知打哪儿来的迷离，时而还闪烁不定。
平日里下地干活，宝存总是不吭不哈，没事的时候也不爱和村里人打交道。他喜欢一个人偎在墙根晒太阳，墙上写着几个字：“老王家种猪”。有人过去打趣他：“宝存，你咋还不去配种呀？”一片哄笑中，宝存象没听见一样，迷茫的，不知在看些什么. . . . . .
每天放学，常见到宝存呆呆地坐在村口的磨盘上，一见我们，眼睛忽然变得清亮起来。他总爱笑眯眯问我们今天都学了什么、老师又表扬谁了。宝存有点文化，拿着我的语文课本，能逐字逐段地念课文，遇到不认识的字，非要搞个明白不可。读到高兴的地方，还眉飞色舞的，像个大孩子。
那个年代可以读的书太少了，仅有的几本被大家翻得稀烂。村里有个姓黄的神婆，大家都叫黄大仙，有一肚子的故事，孩子们都爱听她讲神仙鬼怪。有一次她在讲《画中人》：说是有个穷秀才家挂着一幅美人图，秀才不在时，美人会从画中走出来为他做饭烧水洗衣服，秀才回到家能吃到可口的饭菜，为此迷惑不解。有一回特意提早回家，看见了家中的美人，和自己画上一模一样. . . . . . 后来，两人结成了夫妻。可好景不长，美人悲戚地说要回到画里了，秀才很是依依不舍. . . . . . 讲到这里，黄大仙的语调变得幽幽的，大家都想知道结局是什么。忽然有人大声地说：“秀才把自己画在画里，不就中了吗！”孩子们很诧异，齐刷刷地回过头来，原来是宝存，乐呵呵的，不知什么时候也蹲在后面听故事呢。再看看神婆，那黄大仙噎了半晌，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声叫起来：“宝存，你个脑子缺弦儿的玩意儿，该干啥不干啥，跑这儿瞎掺乎个啥？”. . . . . .
宝存平日里总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不知多少年没洗了，领子袖口油亮油亮的。三十岁出头，就有点罗锅，黄瘦的脸，深深的抬头纹里，夹着几辈子都洗不干净的垢痂。他家里挺穷的，住在原先大队部的老房子，外墙上还有一面黑板。有一天，宝存对着一群脏兮兮、拖着长长鼻涕的孩童，拿着小学课本在摇头晃脑，还时不时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头顶着赵本山演小品戴的那种破帽子，还有一付不知从哪儿整来的老花镜，样子真够滑稽的：他拿腔拿调、一板一眼的神态更令人忍俊不住。孩童们大笑着一哄而散，宝存仍然象唱歌似的大声念着：“. . . 漓江的水真静啊，静得让你感觉不到它在流动；漓江的水真清啊，清得可以看见江底的沙石；漓江的水真绿啊，绿得仿佛那是一块无瑕的翡翠. . . ”我老远地看着、听着，仿佛一步步走进甲天下的桂林，用手轻轻地撩起绿色的江水，巍峨的象鼻山就在眼前 . . . . . .
宝存的脏是出名的，婆娘们骂孩子邋遢，总爱说：咋和宝存一个揍相；村里人说谁怪癖，也把宝存挂在嘴边。久而久之，孩子们中间风传，说宝存是神经病，都躲他远远的。这时候我已经小学毕业了，去二十里外的镇上上中学，一星期才能回家一趟。
最后一次见宝存是在秋天，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去坡上薅草，远远瞧见宝存坐在田垄上，微驼的背显得更驼了。邻村的张侉子牵着头宝贝似的老驴走过来，冲着他喊：“宝存！想媳妇啦？快来给你媳妇喂草 . . . ”宝存没吱声，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出神。我抬头看看，天上除了白云什么也没有。薅完了草，我走过去大声叫他的名字，他没搭腔，却没头没脑地咕哝了一句：雨水，可以把黑黑的云洗白 . . .
宝存死的那天，村里炸开了锅。有人跳脚骂着：“不招人待见的东西，他倒干净了，半村子人要喝他剩下的脏水 . . . ”；更多的人在叹息：“死心眼的玩意儿，有啥想不开的，要去寻死 . . . ”。我背着父母偷偷跑到宝存家，见屋里坐着几个长辈，他的两个哥哥蹲在院子里抽烟，木讷得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秀娟两眼哭得红红的 . . . 听老人说，宝存是半夜投的井，发现时手指头都被冻在井壁的石头缝里。他还留下了遗书，就一句话：“我太脏了，只有那井泉水能洗干净我。”
. . . . . .
多年以后，我走出闭塞的山沟，来到外面上大学。在这里，我读到了许多以前梦寐以求而不能如愿看到的书，才知道黄大仙满肚子的故事都来自于《聊斋志异》. . . . . . 离开家乡快三十年的时间了，在这个城市里我结交到许多良师益友，给予我事业上的帮助和思想上的启迪；也见过不少道貌岸然看似正常的人，他们的灵魂远不如外表那么光鲜和干净。我常常想起那个淳朴封闭的山村，也会想到宝存，如果宝存到了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身体可以用水洗净，可灵魂呢？也许良方就是读书。读书可以医愚，更可以荡涤灵魂，当手不释卷成为习惯，精神世界的净化和升华永无止境。
有一天，我揉揉疲乏的眼睛，放下手中的书本，望着窗外澄蓝的天空和朵朵的白云，忽然想起了最后见到宝存时的情景，似乎心中有点明白了，那时候的宝存，他的眼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 . . . . .
WILLIAN LV 2012.6.6
欢迎关注记忆馨篮的微信公众号
给帖子作者打赏
银子
最近访客
评论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