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父

文：洛基牛仔

昨日弟弟发了几张去父亲墓地扫墓的照片，蓦然想起清明已近，照片里，父亲坟茔旁边已经春意盎然，纸扎的彩球在风中兀自摇曳着，远在异乡的我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去给父亲及祖辈祭扫了，心里念念的想着在下一年必须回去亲自给祖辈们扫墓，但临了却因一些事情不能成行，心中的遗憾也随着时间与日俱增。

父亲过世已经25个年头了，记得那年也是初春，刚刚参加工作的我远在千里之外，突然收到一封电报，只有四个字：父亡速归！虽然知道父亲已经久病无医，但是得知这个消息还是不能接受。直到回到家，看见父亲无力的斜坐在椅子上，心才落下来，但是很不解为什么电报里要这样说，父亲后来说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怕不能和我见最后一面，所以才出此下策的想我回来见上一面。那次在家里一共也只呆了一个星期，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羸弱的身体每况愈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星期后我又去了遥远的新疆工作，那次他没有象以往一样把我送到老远的村口，只是吃力的站在屋前，我几步一回头地看，他站在那里，挥手示意我赶快走，直到我消失在村口，他依然站在那里，那次的离别就成了我和父亲的永别。差不多两个月后父亲就走了，但他走了却没有通知我，直到那一年六月份我从新疆回内地休假打电话才知道父亲走了，姐姐告诉我父亲是五月二十七走的，临走前还叮嘱家人不要把消息告诉我。

在父亲走后的好多年里，我一直都不相信父亲真的走了，每次在梦里，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在家里做着各种农活，他的身影总是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梦里，也有好多次都是从梦中哭醒，醒来后依然是伤心绝望的感觉，那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父亲他真的走了。我知道我频繁地梦见他，是内心对他百般的愧疚，梦里的哭泣是我对他万般的思念。虽然父亲生前在我们几个孩子心中是个很严厉的人，有时候严厉很有点不尽人情，但自从他离世后，我却无限的思念他，我知道我每次梦里的哭是一种伤心欲绝的痛哭，是一种醒时从来不会有的那种哭泣。

小时候家里很穷，那个时候的农村本来也不富裕，加上我们五个孩子，要供一家七口吃饭穿衣本身就已经是很大有负担了，还要负担我们几个孩子读书就更加不容易，父亲总会想尽各种办法搞一点钱来维持家里的生计。记得有一年春天的一天，下着倾盆大雨，雷电交加，父亲收工后就带着抓鱼的工具就出门了，一直到半夜他才回来，抓回来的鱼装了满满一大桶，等第二天凌晨五点，我还在睡梦中，他就已经挑着鱼到县城的集市上卖鱼去了。还有一年冬天，他听说黄鼠狼的皮很好卖钱，他就自己做了几个逮黄鼠狼的夹子，傍晚的时候，他就叫我和他一起去稻田里放夹子，冬天的南方虽然是不很冷，但夜晚的寒风也是刺骨，要把夹子放在黄鼠狼经常出没的地方，做好掩体，放上诱饵，待一切都做好了，等第二天清晨去收夹子，那一年他收获颇丰，每次都能够逮到几只黄鼠狼，然后将逮回来的黄鼠狼拿到集市卖。夏天的时候，他也会在湖里放钩釣甲鱼卖。冬天农闲的时候，人家都会在家烤火休息，他却是在家里做木工，自己做家具拿去市场上卖，总之在他所能想出来的办法，他都尝试过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想法，但是就是那样，家里也是需要节衣缩食，但就是再艰苦，他始终没有放弃供我们上学。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那一年我要上高三的那个暑假，眼看学费生活费的压力突然增加了，父亲不得已，一个夏天除了做农活的时间以外，他带着我，推着独轮车，夏日炎炎里走村串户的收购废铜烂铁，然后送到县城的废品收购站换点差价。一个暑假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起早带黑的，渴了就向村里的农户讨一碗水，累了就地坐在树荫下歇一会儿。那个夏天我第一次知道生活的艰辛，也第一次真正知道父亲的不易。

在记忆里，父亲总是不停地在做事，他的农活在周围几个村里是出了名，庄稼和菜地都是收成最好的，这是他一生最自豪的事情，一年中除了过年几天会好好地休息外，其余时间他基本上不会闲着，过年到了初五就一定会去农田里干活了，如果农田里没有活他也总会想到一些事情来做，自己闲不着，我们跟也着闲不着，我有时候想偷懒就借口说要做作业，这个时候他也不说什么，我就乐得不去做事情，常常就这样躲避了家里的劳动。在那样紧巴巴的日子，父亲硬是拼尽全力来支撑着这个家的。

平日里，父亲是个很严厉不拘言笑的人，对我们也特别严厉，只要做错一点事情，父亲就会严厉苛责，我小时候贪玩，也没少挨过打。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初二的时候，我突然不想读书了，那次被父亲狠狠的揍了一顿，第二天他把我送去学校和老师讲情说尽好话，老师才又让我回到了教室。每次村里的小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我都是被父亲逼着在家里看书做作业，那个时候心里还对父亲一肚子的怨气，现在想起来，不争气的我多亏了父亲严厉的管教。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看见父亲流泪，是那一年最小的妹妹生病。那一年妹妹6岁，应该过了夏天就要上学了，6月份妹妹肚子痛得不行，送去县医院挂急诊，医生说要开刀，动手术的那天上午，妹妹进去手术室后，父亲就蹲在手术定外面的墙跟下偷偷的流泪。手术过后，刀口感染，那个时候医疗条件也不好，炎症消不了，高烧不退，父亲奔走在医院和县里的冷库之间，搞到一袋冰，等到了医院就化了一半，过两个小时又要跑去搞一袋冰，就是这样，妹妹的命还是没有保住，妹妹走了，父亲也崩溃了，那次是我记得的他唯一一次流泪。

那一次回家的最后一面是我终生难忘的，他指给我看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木，还给我看他自己准备的寿衣，他说他喜欢那个样式，他要我不用担心，这些东西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根本只当他说着玩，没有想到死亡会真的降临在父亲身上，也没有去想那么多，没曾经想他就真的那样走了。一个人为自己准备后事，还那么的从容，像是在说一件普通的事情，至今也不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父亲这么一走，留下这么多年我的内疚和自责，但是这么多年的自责和内疚也挽回不了父亲，从此我再也没有父亲了。有时候多么想哪怕是再见到父亲时你责骂我打我也好啊，只要父亲能够再回来，可是他是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辛苦一辈子，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享受，他耗尽心血支撑这个家，而当父亲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好好照顾他。这么多年，我连每年给父亲扫墓的心愿都不能实现，这辈子所背负的债将永远无法偿还，留下终生遗憾。

尽管父亲离开我已经那么多年，我一直都不能面对父亲离去的事实，不是不想面对，是不敢面对，就像深藏在内心的伤口不敢去揭开，每次的面对都是一次无尽的伤痛。今天终于有勇气写下这些，是对父亲的一个告慰，是对父亲最深沉的祭奠，愿父亲在天堂里不再有病痛，不再有艰辛，不再有苦难，愿父亲九泉之下安息！

清明节前，谨以此文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