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金 发布于2017-12-08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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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先生以诗译诗,并强调译诗要做到三美,这不能不说对当前格律诗的创作是一大促进。 也告诉我们,千万不可把祖国的宝贵遗产弄丢了味。
从《译诗三美论》看诗词创作
我是从译品开始喜欢近体诗的。驰名中外的文化怪杰辜鸿铭先生在他的英文名著《中国人的精神》(又名《春秋大义》)中,把英汉两种语言加以比较,列举了朱庆馀的《闺意呈张水部》等诗篇,逐字逐句地照字面译成英文,问道“你们懂吗”?然后又将其内涵加以说明,最后得出结论:简略无比的英语根本无法表达如此丰富的内涵。诗歌真的不能翻译吗?这引起了我对译诗的兴趣。读了很多汉译英的诗歌,钱钟书、吴钧陶、杨宪益等等,但最打动我的还是许渊冲的译品及理论。许渊冲先生的诗译“三美”说,即 “以诗译诗”,要求意美、音美、形美。
何谓美呢?黑格尔在他的巨著《美学》第一章中就说,美 就是真 (见朱光潜译本)。
三美说是否也适用于近体诗的创作呢?下面我将自己的学习心得分三个方面谈一谈,以期得到方家的指教。
一. 诗有意境,令人心驰神往
按照 《诗格》的说法,诗有三境: “物境”、“情境”和“意境”。其实,这三者往往是相互结合的,情和意,景和境,物和美的结合也就是“意境”了。
情境和物境的创设以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为首选。国人常用的物象外国读者可能觉得匪夷所思,古人常用的物象今人也可能感到陌生,许渊冲先生使用了一些转化的方法,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如杜牧的《秋夕》,没有写明纳凉人的身份,以“轻罗小扇”暗示了一幅唐代的秋夜仕女图,译诗中加上了“palace maid”(宫女);末句所用的牛郎织女的传说,西方是没有的,译诗加上了“two stars in love”(两颗相恋的星),这样一转化,含蓄变直白,人人都可接受。
又如,被称为朦胧诗人的李商隐,为排遣心中的郁结,驱车登上古原,看到夕照下的壮美景色,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年龄,正在走向没落的大唐帝国,对美景十分留恋,对无可挽回的命运又十分哀伤。译者巧妙地把诗的题目译为“On the Plain of Tombs ”在墓地,因乐游原又是宣帝许后的墓地,一语双关,确切达意。
或许有人会问,严羽的《沧浪诗话》说得好,“语忌直,,味忌短”,你怎么却提倡直白?不过,我们必须明白,文学现象是复杂的,艺术手法也是多种多样的。“语直”、“脉露”而“味浓”者也不鲜见。试比较:
同是说杨贵妃喜吃鲜荔枝而劳师动众,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又有“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苏轼);同是说马嵬坡杨贵妃被缢死而不足惜的,有“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郑畋),又有“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袁枚);同是寄书远人,渴望早归,有“叶下绮窗银烛冷,含啼自草锦中书”(耿湋),又有 “凭寄狂夫书一纸,住在成都万里桥”(刘禹锡),前者含蓄,后者显露;前者“曲”而后者“直”,
所有这些形象都是创造性的,从艺术的审美价值说,难分轩轾。
笔者无意贬“曲”褒“直”,但诗人如果一味求“曲”,而使人莫名,就不如“直”些好。因为我们写东西、说话的首要目的是让人明白。最能使人明白的是赋予灵性的真实本身。 我们还用黑格尔的话说,美就是“具有具体形象的心灵性的东西”。意境的第一个字是“意”,有境无意,境是死的,怪不得毕生研究诗词的艾治平老先生强调,“寓意则灵”呢。
二.诗有韵律 ,使人醉心沉吟
许渊冲教授曾经说过,翻译唐诗,宁可继承Giles诗体译文的 传统,而不可采用Waley的散体译法。……既然写诗的作者愿意带着音韵的镣铐跳舞,译者 有什么理由要丢掉这幅镣铐呢? 如果丢了音韵,翻译出来的东西还能算是诗词吗(不要忘记,诗词属于“韵文”)?我们可以发现,他的所有译诗都是韵脚工整,音步整齐的。
本期发表的闫金金先生翻译的拜伦的《She Walks in Beauty》,原诗是典型的格律诗,抑扬格,每行4音步,8音节,押韵形式:ababab.闫金金先生用五言韵体翻译,有助于保持原诗音律美。
音美,也就是节调、押韵、顺口,听起来好听。近体诗对音美的要求是很高的。 韵律是近体诗的生命,经几千年的锤炼而定型。诗词曲中对句、字常有些固定的要求,如五言句,其节奏有一、二、二式,有二、二、一式不等,而曲的韵脚、声调常是固定的。曲的韵字,有
的该用上声的地方不能用去声;该用去声的地方不能用平声,平仄就更不能随意了。平仄之所以不能随意,是因为句子靠平仄的组合,表达某种感情色彩。比如黄钟、双调多用于喜剧,仙吕也近于喜剧,南吕、商调多用于悲剧,中吕、正宫、大石、越调既用于喜剧也用于悲剧。一个词牌、曲牌,或轻快,或悲壮,或低沉,或高昂,关键处,往往会易一字之声而失其调,变其情。所以,只有做到“音韵天成 五色相宜,八音协畅”(沈约语),才可达其意,抒其情。当然,对娴熟音律者又当别论。 张元干的送别词《贺新郎》最后两句:“举大白,听金缕”,表示满腔悲愤,无可奈何,只能借饮酒写词听唱来消愁。据说,毛泽东在为某君送别时,把这两句改为“君且去,不须顾”, 尽管从平仄看,“君”和“不”皆非关键位置,但这一改,使送别的意味达到高潮,送朋友流亡外地变成了生离死别。
我们常有这样的感慨,读到一首文字优美,音韵协畅的好诗时,就好像诗人那抑扬顿挫的声音灌进我们的耳孔。这就是音美的效应。也就是说,看一首诗是否做到音美,要“看那感情和思想跟音节是否配合得恰当,是否打成一片,不漏缝儿”(朱自清语)。 从另一方面说,朗诵者的艺术在于带给听众以弦外之音。朱自清先生在谈到闻一多先生的朗诵技巧时曾说:“艾青先生的《大堰河》,主要的是对话,看起来似乎长些,可是闻先生朗诵起来,特别是那末尾几行的低抑的声调,能够表达出看的时候看不出的一些情感”(见《论朗诵诗》)。所以,要做到音美,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情感”。黑格尔说过,“通过渗透到作品全体而且灌注生气于作品全体的情感,艺术家才能使他的材料及其形状的构成体现他的自我,体现他作为主体的内在的特性。” 要提高自己诗作的音美,我想除了学习名家之作外,要多朗读自己的作品。郭小川说得好,“戏怕演,诗怕念,一演、一念,就露出真本事来了。一首诗有什么毛病,一念就容易看出来。”
三. 诗有佳句,令人铭刻在心
许渊冲教授的“形美”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宏观的整体美和微观的层次美。我们且看几个例子。 张若虚以一首《春江花月夜》而跻身大家的行列,自有其道理。闻一多先生说它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原因之一 恐怕与它的结构有关。你看,诗的开头四句就展现了“春”、“江”、“月”、“夜”,然后就写到了“花”,具有“层次美”。从宏观上看,这首诗把哀苦的离愁置于春江花月夜的良辰美景之中,强烈的烘托愁苦,景极美,情极深,更有清丽的词语,优美的韵调,在细致的描绘中寄寓了对人生的探索,遂成千古绝唱。
其实,一首诗之所以流传千古,往往是因为诗有佳句。当我们读一首诗时,可能开始会觉得“不过如此”,但是,再往下读,或是奇峰突起,或是柳暗花明,让人眼前焕然一新,甚至终生难忘。 时间一长,我们往往会只记住这两句,而全诗所言则淡而忘之了。诗之佳句妙到什么程度,与诗人的思力是分不开的。其共性是,在宏观的整体美中,突出了微观的层次美。他们或是见人所共见,抒个人独到之情,或是见人所未见,写个人独见之境。前者如王之涣的《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或许是人所共见,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则为诗人所独到。后者如登黄鹤楼的名诗佳句,难以胜数,令人有“不敢题诗”之感。这些名诗佳句,各有千秋。崔颢在其成名作中告诉我们,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李白所见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陆游见到的是:“江汉交流波渺渺,晋唐遗迹草离离”;戴复古所见是:“接天烟浪来三峡,隔岸楼台又一州”;张居正所见是:“枫林霜叶净江烟,锦石游鱼清可怜。贾客帆樯云里见,仙人楼阁镜中悬”,由于诗人的境界不同,经历有别,所见有远有近,有大有小,再看一看毛泽东的《菩萨蛮 登黄鹤楼》,“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就 一览众山小了。
佳句的得来,靠的是生活、阅历、诗人的境界,而译诗就少不了“耐得半宵寒”或“拈断数茎须”的苦吟 了。老杜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对仗之工,令人不能望其项背。许渊冲的译诗也不含糊:“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许渊冲先生认为,这三美之中,意美是第一位的,在意美的前提下,做到三美的统一才是上品。
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中的“丝”与“思”谐音,怎样传达原句“丝”和“思”双关 的意美使译者颇费踌躇,最后决定将“丝”与“思”一块展现。“The silkworm till its death spins silk from love-sick heart”,使译诗保持了音节、音步的统一,三美的有机结合。
毕竟,作诗和译诗都是创作,我们虽不可把译诗的理论硬搬到诗词创作中来,但总会有些相通之处。许渊冲教授的三美说 是就译品而言,我想诗词本身就应该具备这三美,只是有时诗人自己没有意识到或是求而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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