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情人们幽会的场合可以是山野河边、桑间濮上、林丛草地,也可以是水上舟船、城门之外、深宅阁楼。在《桑中(鄘风)》一诗中,三个青年男子一边从事采摘劳动(“采唐”,“采麦”,“采葑”),一边在相互对唱中交流与情人相会的场景和感思,娇媚可人的孟姜、孟弋、孟庸三位美人,使他们的爱情生活充满了甜蜜和欢快。他们也都在缠绵悱恻的回味中,共同分享爱情之果的温润与香甜。诗曰:
“爰采唐矣?”“沫(mèi)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把这首诗歌翻译过来就是:
“要采女萝到哪里呀?”“采女萝要去沫邑乡啊。”“是谁让你朝思暮想呀?”“是那美丽的姜家大姑娘啊。”“她等我在幽深的桑林中,她约我在高高的阁楼上;她又把我送到淇水旁。”
“要采麦子到哪里呀?”“采麦子要去沫邑之北啊。”“是谁让你难割难舍呀?”“是那漂亮的弋家大姑娘啊。”“她等我在幽深的桑林中,她约我在高高的阁楼上;她又把我送到淇水旁。”
“要采芜菁到哪里呀?”“采芜菁要去沫邑之东啊。”“是谁让你魂牵梦绕呀?”“是那俊俏的庸家大姑娘啊。”“她等我在幽深的桑林中,她约我在高高的阁楼上;她又把我送到淇水旁。”
关于这首情诗,《毛诗序》评价道:“《桑中》,刺奔也。卫之公室,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他认为这是讽刺贵族男女成风之作,这一观点得到了宋代朱熹等人的认同,而现代学者倾向于认为全诗基调轻松活泼,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表现的是男女之间的炽热恋情。
这首诗歌歌词通俗,内容丰富,稳中有变,有问有答,基调明快,情感真挚,音韵和谐,朗朗上口,易于传唱,尤其是每一段的结句:“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叠唱再三,反复渲染,更显得情感如潮、逐次迭起、跌宕有致、余韵悠长。再者,这首诗歌带有明显的音乐剧性质,问答部分适合于对唱,而最后一句适合于集体合唱,当然,能设计为二部轮唱或者多人重唱,烘托出来的戏剧性、层次感与立体化效果会更好。
古人的爱情观也照样包含着矢志不移、忠贞不渝的思想信念,体现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专一与钟情,尽管没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击鼓(邶风)》”一般的铿锵誓言,但依旧表现出相依相恋、恒久不变的坚定意志。在《出其东门(郑风)》一诗里,青年男子面对着美女如云的情景,发出了“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的心声。他在人群中一直寻觅的是那位衣着朴素而心地纯洁的女子(“缟衣綦巾”,“缟衣茹藘”),认为只有她才能打动自己的心(“聊乐我员”),才可以与之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聊可与娱”)。诗曰: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lè)我员(yún)。
出其闉闍(yīndū),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zū)。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春意融融的三月里,东门之外,芳草萋萋,溪流潺潺;群芳竞妍,莺歌燕舞;天边风筝飘飞,树下秋千摆荡,眼前游人如织。踏春的丽人风扬罗衣,花枝招展;笑语盈盈,眉目传情。正是郊野游赏、山歌互致、情人相会的良辰美景,而这位青年男子却在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心上人。那位身穿白色丝衣配着深绿色围腰的女子,那位身穿白色丝衣又配着用茜草染红的围腰的女子,才是他真正的意中人啊,而对于其他女子,他视而不见、无心眷顾,真有一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企盼与失落。
从这首诗歌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上下两章的首起两句对东门之外“如云”、“如荼”美女的渲染只不过是一种强烈的反衬。当诗情逆转时,那些裙钗脂粉、倾城美貌便都在“缟衣綦巾”的比照下黯然失色。这是有情郎至深至纯的爱情映射在诗中的最美丽、最动人的光环,在这种真挚爱情的照耀下,所有世俗的美感和价值都失去了炫目的光彩。
在国风中,把相思之情描述得深蕴婉约、凄清孤凉的当属《蒹葭(秦风)》。这首情歌由秋景起兴,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情切意长,音韵低回而悱恻。
深秋的霜晨,河湾里竹影萧索,草色迷离,落叶枯黄;烟笼寒水,碧波澹澹,无语东流。几声寥落的鸟鸣之后,周围又复归一片远古的岑寂。抬眼望去,无边无际的芦荻苍苍茫茫、凄凄离离、绵绵延延。情愁萦怀的他,在寒意正浓的黎明时分置身于晨光熹微的背景里。幻想之中,自己心爱的姑娘身影绰约、飘飘渺渺、难以寻觅。她时而好像与自己仅有一水之隔,触手可及,时而仿佛伫立于水中的沙洲上,咫尺天涯,不能两手相握,时而又好像飘落在水中的荒岛上,遥遥相对,挥手告别。她柔情一怀,泪眼朦胧,欲去还留,别意缱绻。他很想沿着宽广的河流去追寻她,与她竟日厮守,相濡以沫,双宿双飞,但面前的道路险阻重重,曲折漫长。谁曾想,一衣带水的守望,竟成浩淼河汉之隔。有情人不能相聚,实为人间憾事矣!诗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mí)。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yǐ);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首“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的抒情诗,已经成为传诵千古的经典之作,与《关雎(周南)》齐肩媲美,相映生辉,皆是国风中绮丽而隽永的篇章。
在《诗经》里,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爱情的渴望更显得深挚而急切,表现出周代的青年女子向往自由,不拘纲常,大胆地冲破奴隶社会的礼制藩篱,义无反顾地追求爱情婚姻的自主与幸福,从而体现了她们坚强而独立的个性和建立在情感基础上的择偶观。
在《子衿(郑风)》一诗中,一位焦急等待、心烦意乱、反复徘徊于城楼上的青年女子,不仅流露出自己心中积存的怨恨,而且诉说了久不见情人的难耐情绪。她把自己的情郎比作“青青子衿(古代士子的衣领)”和“青青子佩(古代士子身上饰有玉石的绶带)”,责怪他久违音讯、有约不来,独留自己在城楼上茕茕孑立、翘首以待、无绪踟蹰(“挑兮达兮”)。诗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yí)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首诗歌的第一、二两章,通过女子的内心独白,把自己对情郎的爱恋和抱怨结合起来,运用心理描写,成功地刻画了她既矜持又渴盼的复杂心理。末章连用三个“兮”字,很好地增强了诗歌的音乐美和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