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写诗三:律诗平仄现象的把握
一、律诗的音韵
所谓音韵,就是指律诗依声择字的法则。字有四声,古为平上去入,今为阴阳上去,四声配合使用就成了韵。汉字的四个音调,在古代,平声即为平,上去入三声即为仄;在现代,阴阳二声为平,上去二声为仄,除了个别方音,已经没有了入声。
平声与仄声在诗句里按一定规则交替的使用,就构成了律诗依声用字的平仄规律,这个规律也就是律诗所要求的音韵,也叫拟声拟韵,调声调韵,每一诗句的音韵最后一字,又称为韵脚,也称平脚,平韵。
反过来,韵脚就叫做韵,因为韵脚直接体现了律诗依声用字的规律。从听觉来看,平仄是相反的,平声听起来有昂扬舒展的效果,仄声有抑顿拗促的意味,这样平仄交替起来就形成了抑扬顿挫、婉转起伏的局面,诗句也就有了音乐的效果,所以每一次平仄交替就代表了诗句的节奏,整个诗句的平仄规律就构成了诗句的旋律,即韵律。
二、律诗平仄的基本格式
律诗是以偶句为基本要素构成的,每个偶句的上句与下句要在音韵上相互协调,即相反相成。如上句为平平仄仄,下句就应为仄仄平平。律诗有四个偶句,要求至少有一个偶句对仗。不管对仗偶句还是不对仗偶句,律诗都要求符合平仄规律。
概括起来,律诗的平仄规律极为简单,不外乎四种格式交替使用。以五言律诗为例,每个诗句所用的平仄格式不外以下四种,单看是按诗的开头一句一句一直翻转下去,合起来看就是其中的一种式样。如:
A、仄仄平平仄(仄起仄收)
B、平平仄仄平(平起平收)
C、平平平仄仄(平起仄收)
D、仄仄仄平平(仄起平收)
这样的格式,每个句子都叫诗句。就从翻转来看,如何将诗句样式交替使用呢?千万不要以为是单调的翻转,而是折叠式进行,规律也是四种,分别为:
1、ABCD ABCD
2、DBCD ABCD
3、CDAB CDAB
4、BDAB CDAB
七言律诗的平仄格式是在五言律诗的基础上加以扩展而成的,即诗句开头仄仄前加平平、平平前加仄仄,剩下的各种变化规律是一样的。如:
A、平平仄仄平平仄(平起仄收)
B、仄仄平平仄仄平(仄起平收)
C、仄仄平平平仄仄(仄起仄收)
D、平平仄仄仄平平(平起平收)
三、律诗的讲究和基本要领
上面的格式只是律诗的一般平仄规律,除此还要讲究一些说法,并抓住一些基本的平仄要领才行。
1、粘对。除了偶句的两个句子平仄要相反外,偶句和偶句也要有关联,这个关联就是要在律诗平仄一般规律的基础上,让下一个偶句出句的平仄和上一个偶句对句的平仄尽量一致,而不是一直相反下去,至少应让下一个偶句出句的第二个字的平仄和上一个偶句对句的第二个字的平仄相同,否则叫失粘,这对律诗是有一票否决权的。如: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孟浩然,留别王维)
二、三句,平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第二字相粘。四、五句,平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第二字相粘。六句,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第二字相粘。
2、避孤平。孤平,是指律诗句子里除了尾字就只有一个平声字。平声收脚的句子里,除了尾字允许出现一个平声字,其它处要避免仅有一个平声字的现象,叫避孤平。
仄声收脚的句子即使出现孤平现象也无需避防。这句话恐怕有人不赞同,多与人云亦云有关,莫当回事。
律诗应尽量避免在平声收脚的句子里除了尾字而只有一个平生字的现象,其实这也并非严丝合缝不可,无外乎在预感要出现孤平现象后,及时补救。
那么,前面的仄仄仄平平,也是除了尾字,就剩下了一个平声字,该不该补救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两个平声字连在一起用,就不是孤平,所是正常的。
3、救拗。所谓救拗,是指对句子里出现的不合平仄的现象进行补救,通常指两仄中间加一平的情况。这种情况就是犯了平仄使用不符合律诗的一般规律,在该用平声时用了仄声,或该用仄用了平,这样的诗句称拗句或拗怒句。
拗句在律诗里不是不可以使用,而是出现了拗句就要在别处有所补救。补救的方法一般有四个:
1)本句自救。如:句子为平平仄仄平,属正常。若为仄平仄仄平,就不正常了,因为除了尾字就只有一个平声字,出现了两仄夹一平,补救的要领是将旁边平声字再顺延一个,改为仄平平仄平。这叫本句自救。
2)对句相救。如偶句的出句出现不合平仄现象又没能避免,这样就要在它的对句里将原有的格式加以变化,来补救出句出现的不合理现象。
例如:出句该用仄仄平平仄却用了仄仄平仄仄,或仄仄仄平仄、仄仄仄仄仄,对句就要多加一个平声字,即将原来对句该用的平平仄仄平,改为平平平仄平。对比如下:
出句:仄仄平平仄—→仄仄平仄仄、仄仄仄平仄、仄仄仄仄仄
对句: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平、平平平仄平、平平平仄平
事实上,这个地方说是这么说,实践当中并非这么刻薄,只要保证对句没有孤平,其中是否再顺延一个平声,没有多大规定价值,只要不是孤平就已经足矣。以下三种方式都可视作救拗,如:
对句: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平、平平平仄平
3)连环救拗。即将上面1)和2)的方法合起来用。如:
正常—→出句:仄仄平平仄 对句:平平仄仄平
拗救—→出句:仄仄仄平仄 对句:平平平仄平
其实两个对句,保持这样便可:平平仄仄平,或仄平平仄平,不一定非要有三个平声连用不可,所以姑且把这一说当做文人琐碎来看,可不当真。
换个角度看,救拗句里的出句在本该用平的地方用了仄,对句就应当用加一平声字来补救,即平平仄仄平改为平平平仄平,可是对句在该用平声字的地方也用到了仄声,即该用平平仄仄平而第一字就遇到了仄声,有可能成为“仄平仄仄平”的孤平样式,这时只好先自救一下,成为“仄平平仄平”,如此一来再去救出句也没法救了,否则后四字就都成了平声,所以只要对句不存在孤平就一定能救出句。如李白的诗句:
“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
第一句只有一个平声字,第二句本来格式为平平仄仄平,如果为了出句考虑,该用平平平仄平补救,而这时第一字又用了仄声,所以遵循仄平平仄平,既可看成本句自救,也可看成救出句的拗。
4)可救可不救。律诗的平仄虽然谨严,却并非毫无松动。如果按平仄转换的节奏划开,每一平平(平平平)或每一仄仄(仄仄仄)里,第一个字是可随意的,只要不是犯了孤平的大忌,无所谓该用平用仄的问题。如果这时出现不合平仄一般规律的现象,大可不必考虑救拗,当然如果方便的话,去救一下也是可以的。
还有一种特殊格式,虽然不合平仄,却是正常格式。分别是由平平平仄仄演化来的平平仄平仄,和由仄仄平平仄演化来的仄仄仄平仄,对于它们的出现,在对句里可救可不救,例如杜甫诗句:
出句:凉风起天末,平平仄平仄 对句:君子意如何?仄仄仄平平(不救)
出句:鸿雁几时到,平仄仄平仄 对句:江湖秋水多。平平平仄平(相救)
其实,这还是因为诗句避了孤平就有救拗的作用,不一定坚持三个平声连用,两个平声完全足矣。
4、以平易仄。即该用仄的地方可换成平声,或用平声把仄声换位,只要不形成三平尾,诗句的平仄就说得过去。
如,仄平平平仄,或平平仄平平。但仄仄平平平、仄平平平平、平平平平平是不行的,因为这三个样式都构成了三平尾,三平尾是古体诗(古风,律诗形成以前)的残余,不可出现在律诗里。
这样看来,以仄易平,可以得到拗句,即使没有一个平声,用于律诗是可以的,但要记得补救。以平易仄却要切记不可出现三平尾。
说到这,也要从实践考虑。实践中三平尾,或仄脚的三仄尾,也是常见的,无非不再拘泥于死的声调,而是多了从口腔开合具体发言上的讲究,毕竟律诗要求声调严谨也是为了体现高度的语音美,这是大的规律,不可踩在物极必反的盆边盆沿上。
5、一三不论。即不必考虑律诗的奇数字现象。这是古来经验之谈,有其道理。但在实际应用上,不考虑有时也得考虑。那考虑什么呢?还是回归上面说的,一是避孤平,二是救拗。除了这两点,“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句话是完全正确的,这也说明律诗虽然谨严,却不失它的灵活性。
四、现代律诗和旧律诗的平仄差异
这涉及到诗的分类,不必大惊小怪。其实就诗的平仄而言,可主要分为三种:古风律诗、近体律诗和现代律诗。古风律诗和近体律诗统称为旧律诗。
1、古风律诗。即有律的痕迹,不论多少,依然属于古风。古风律诗是指出现在律诗尚未定型年代里的律诗,那时的律诗平仄要求还不很谨严,虽是近体律诗的基础,却没有近体律诗这么多平仄格式束缚,如果跟近体律诗比较起来,古风律诗多为拗体,不粘、不救,平仄较自由,押平声韵还是仄声韵也毫无限制,不像近体律诗只押平声韵。例如: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
这首著名的诗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律诗(近体律诗),其中第二句三四字应为平平,却用了仄仄。第三句第二个字应与上面第二句第二字粘对,可此处却是平声。
今人写律诗,如不愿遵从近体律诗的限制,只要不是顺口溜,都可视为古风体律诗。古风体律诗,于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而言,可看作人们抒发情感、表现雅兴的一个重要途径,应予提倡。
2、近体律诗。近体律诗是律诗定型后的产物,也是当时人们考取功名利禄所必须掌握的一个武器,所以它的谨严几近极致。正因为它的谨严,不仅易于科举制定标准,也为彰显文人墨客的文化根底和斟词酌句的本领,了可相互比较的很好的尺度,为大量有识之士所青睐。本文所提到的律诗指的就是这种近体律诗。
3、现代律诗。现代律诗,即新韵律诗,或今人作律诗,大体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才得以产生,这种律诗与近体律诗最大的区别在于,它在其他方面谨严依旧,却在诗句的平仄和音韵的运用上不受古韵书的限制,而采用白话或现代汉语的字音和声调。
近体律诗的音韵或声调要完全符合当时韵书的规定,而白话和现代汉语在很多字音和声调上都与过去不同,再延用近体律诗的做法来运用律诗的平仄,显然不合情理,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所以现代律诗应运而生。今人写的律诗如果在格律、音韵方面稍加谨严的话,都可归入这种现代律诗。
现代律诗与近体律诗的平仄差异主要有这么几个特点:
1)声调差异。如古为仄声,今为平声。或古为平声,今为仄声。例如: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白居易)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许浑)
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苏轼)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毛泽东)
2)音便随声。古对音便字做固定处理,今随声而易。例如: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毛泽东)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毛泽东)
3)利用多音字。现代律诗可以运用一字多音、多声调现象来调整平仄,使含义更加丰富,也灵活得多。例如: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毛泽东)
从来低调不劳众,终世布衣甘食贫。(毛泽东)
4)古为今用。一般多为对古韵书有深度了解的人所爱宠,即巧妙运用古声调,而又让今人读起来很协调,不感觉别扭。例如: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毛泽东)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毛泽东)
5)运用方音。即将方言音引入律诗,不过以少用为宜,不可影响吟咏的广泛和谐。还应注意,写这种律诗的人应有方言背景,或者这种方言音调被广泛认可,否则不应为追求平仄而模仿。例如: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毛泽东)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毛泽东)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毛泽东)
6)取义为上。为了使意义表达更准确,打破一下平仄格式,有时会显得干脆利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这在近体律诗中是不多见的。但在现代律诗里,只要诗句大部分符合平仄格式要求,有一两处不合平仄是应当允许的。例如就从听觉体验一下:
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毛泽东)
谁让工农坐上尊,中南海内竹爆吟。(毛泽东)
以上现代律诗(有的按旧韵理解即可,在此仅为说明问题)里,多举的是毛主席的诗,因为毛主席的诗是我国自唐以来的诗词高峰,较之唐诗诗词高峰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诗既继承了古代的精华,又敢于突破旧体平仄格式的局限,将现代律诗推向了“一览众山小”的高度,因此他的诗在现代律诗里是最有说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