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词的格律

（一）词调

我们知道，词是依词调而“填”的。填词时一定要注意选择合适的词调。这个道理好理解，就如同在办喜事时不宜演奏低沉的旋律，在办丧事时也不能演奏高亢的旋律道理一样。古人听着词调的旋律来填入文字，这样创作出来的词也就不可能脱离旋律所表达的情感。而今词调的旋律我们无法可知，这给我们选择词调带来诸多一便。那么，我们如今如何选择词调呢？前人的一些经验和学者归纳的原则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根据词调的宫调来选择。词调的旋律虽然离我们远去，但宫调还是依稀可辨。那么，宫调到底有没有声情呢？学术界历来有争论，有存在声情说，也有不存在声情说，还有部分承认宫调具有声情含义的观点。这需要个人去感悟和体会。现今我们听不同的调式旋律，所产生的情绪是不一样的。如听阿炳的《二泉映月》定会感受忧伤和阴郁，听广东音乐《步步高》就会有欢快、愉悦、向上的感觉，听琵琶演奏曲《十面埋伏》那种悲愤、激越、苍凉的感觉也会油然而生，等等。音乐是一门反映和激发情绪的艺术。词是音乐和文学结合的产物。这种结合的纽带，就是人们所说的情绪，对于音乐而言，就叫做声情。我的理解，词是不能抛开“宫调”这个音乐理论体系的，宫调实际上是对词的填制起到规范和约束作用的。制约和规范填词的不是宫调本身，而是不同宫调所能够激发的声情。目前词谱的一些词调注释中都标有本词的宫调。《全宋词》中词作上标有所使用宫调的词人有十八人，词作六百六十首，用词调四百一十三个，除相重，实际使用词调二百九十五个，词曲十一个；标宫调一百〇一个，除相重，实际使用宫调二十三个。上述元燕南芝庵《唱论》宫调声情说也是个很好的参考。明白了词调、宫调的概念后，有助于我们理解不同词牌的不同音乐表现力，针对所要填写内容选择合适的词调，使填出的词更好地达到声情并茂的效果。如《生查子》，《钦定词谱》注下曰：“元高拭词注：南吕宫。”南吕宫宜“感叹伤悲”，故此词调多数比较谐婉、怨抑。又如《蝶恋花》，宋柳永、张先的词作标小石调，周邦彦的词作标商调，由此可知此词调适合表达比较凄凉、柔美、幽咽情调。

二是根据前人对词调的音律和感情色彩的描绘来选择。前人留下的词论是最好的教材，许多古籍文献中的描述具有珍贵的启迪意义。如明杨慎《词品》云：“六州歌头，本鼓吹曲也，音调悲壮。又以古兴亡事实之，闻之使人慷慨，良不与艳词同科，诚可喜也。”“此词宋人大祀大恤，皆用此调。”可见，《六州歌头》很适合表达苍凉悲壮的感情。又如唐白居易说《何满子》“从头便是断肠声”，元稹曰“下调哀音歌愤懑”，张祜云“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可知《何满子》是一支悲凉凄怨的哀曲。

三是根据前人同一词调的多数作品进行分析归纳来选择。如《满江红》，宋苏轼词“赤壁怀古”风格豪迈、苍劲有力，“江汉西来”表达出苍凉悲慨、郁勃难平的激情；岳飞词“怒发冲冠”激越微含悲凉、抒怀奋发豪气。辛弃疾有三十四首此词调词作存世，绝大多数表达的是一种激越苍郁的感情。由此可知，此词调适宜表现豪迈激昂的感情。又如《鹧鸪天》，宋吴文英词《化度寺作》思念离人、情深细腻；晏几道词“小令尊前见玉箫”情意缠绵、风流妩媚；范大成词“嫩绿重重看得成”表达了伤春感怀，飘零他乡的感慨。辛弃疾有六十三首《鹧鸪天》存世，多数是比较细腻妩媚。可见，这一词调适宜表达哀怨思慕、柔婉风丽之情。

四是根据词调格律来选择。一般说来，词调格律的不同适宜表达的感情色彩也不一样。如句子较短，韵脚较密且字声急促或响亮的词调，大多宜表现悲壮、激昂的情感；反之，长句较多，韵脚较疏且字声细弱或低沉的词调，大多宜表达低回、悲凉的情调。如《钗头凤》其中一体，双调六十字，前后段各十句，七仄韵、两叠韵，短句较多前后段各七句，韵脚较密每段十句中用了九韵。宋陆游《钗头凤·红酥手》，上下阕各叠用四个三言短句，四个四言偶句，一个三字叠句，而且每句都用仄声收脚，尽管全阕四换韵，但不使用平仄互换来取得和婉，却在上半阕以上声韵换入，下半阕以去声韵换入，这就构成整体的拗怒音节，显示一种情急调苦的姿态，是恰宜表达作者当时当地的苦痛心情的。

词调的长短也是填词择调可以考虑的因素。一般短篇宜于抒情，长篇适于铺叙。

依据一些词谱词学著作和讲座中有关一些词调适宜表达何种情感的记载汇集如下（依词牌名称汉语拼音音序排列）：

《暗香》、《疏影》音节谐婉（龙榆生《唐宋词格律》）。亦有将两词调合而为一的词调《暗香疏影》。

《八六子》用来表达缠绵委婉而又紧张迫促的心情（龙榆生《词学十讲》）。

《八声甘州》参差错落，藉以显示摇筋转骨、刚柔相济的声容之美，能使人感到回肠荡气（龙榆生《词学十讲》）。

《卜算子》适宜表达高峭郁勃的特殊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采桑子》适于舒徐雍容的情感（徐晋如《大学诗词写作教程》）。

《钗头凤》声情凄紧（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蝶恋花》、《青玉案》适宜抒写幽咽情调，表达低佪掩抑、哽咽幽怨的感情，也都得选用上去声韵部（龙榆生《词学十讲》）。

《定风波》谐婉的曲调（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洞仙歌》婉转缠绵，可以写情，可以纪事，一叠不足，作若干叠者更妙（王步高《诗词格律与写作》）。

《风流子》适合缠绵悱恻的凄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风入松》音节是何等的轻柔婉转，极掩抑低徊之致，是最适宜于表达和婉情调的。（龙榆生《词学十讲》）。

《更漏子》、《调笑令》、《撼庭秋》、《盐角儿》适宜表达拗峭劲挺的激越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归田乐》在谐婉中夹有掩映低徊、回肠荡气的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桂枝香》适宜表现豪放一类的思想感情；如用来抒写激壮情感，应选用短促的入声韵（龙榆生《词学十讲》）。

《行香子》音节流美（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好事近》适宜表达“孤标耸立”和激越不平的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何满子》悲凉凄怨的哀曲（陈振寰《读词常识》）。  

《河传》声韵悲切（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贺新郎》构成拗怒多于和婉的激越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大抵用入声部韵者较激壮，用上、去声部韵者较凄郁，贵能各适物宜耳（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减字木兰花》、《虞美人》多转韵之调，皆寓一种拗怒之致也（徐晋如《大学诗词写作教程》）。

《剑器近》音节极低回掩抑（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金菊对芙蓉》有回鸾舞凤之姿，用以纪事、咏物，皆流利可受（王步高《诗词格律与写作》）。

《金缕曲》适合心情不好的内容（曲日光《怎么样选词牌及压韵》）。别名《贺新郎》

《金人捧露盘》乐家取以制曲，故多苍凉激楚之音（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兰陵王》在音节上呈现拗怒激越声情（龙榆生《词学十讲》）。

《浪淘沙慢》、《六丑》句法长短参差，宜于表达激越拗怒的声情（徐晋如《大学诗词写作教程》）。

《六幺令》欢快爽利（陈振寰《读词常识》）。

《六州歌头》适宜于抒写苍凉激越的豪迈感情（龙榆生《词学十讲》）。

《满江红》一般选用入声韵，声情激越，宜抒豪壮情感和恢张襟抱；改用平韵，则情调俱变（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满庭芳》、《木兰花慢》、《凤凰台上忆吹箫》适宜表达轻柔婉转、往复缠绵情绪（龙榆生《词学十讲》）。

《摸鱼儿》适宜表现苍凉郁勃情绪（龙榆生《词学十讲》）。

《南乡子》、《南歌子》、《江城子》、《少年游》流丽谐婉，较宜表达缠绵低抑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霓裳中序第一》音节闲雅（陈振寰《读词常识》）。

《念奴娇》适宜表达激壮慷慨的豪迈感情，一般选用短促的入声韵部（龙榆生《词学十讲》）。

《破阵子》适宜表达激昂情绪（龙榆生《词学十讲》）。

《菩萨蛮》适宜于表现迫促情绪。虽然也可用它来表达沉雄豪迈的壮音，而疾徐缓急间的波澜起伏，基调上还是一致的（龙榆生《词学十讲》）。

《齐天乐》高亢、深远。适宜写古道西风、肃杀之气象（曲日光《怎么样选词牌及压韵》）。

《千秋岁》词调凄凉幽怨、声情幽咽，宜表达悲伤感抑之情。绝不能祝寿喜庆（曲日光《怎么样选词牌及压韵》）。

《沁园春》格局恢张，宜抒写壮阔襟怀，表现恢弘器宇（龙榆生《词学十讲》）。

《清平乐》上片句句协韵，显示情调紧张；下片转平，隔句一协，显得音节和缓，有缠绵不尽之致（龙榆生《词学十讲》）。

《鹊桥仙》“七夕，织女当渡河，使鹊为桥” （见《风俗记》）。因取以为曲名，以咏牛郎织女相会事（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阮郎归》较宜抒写缠绵低抑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生查子》适宜表达婉曲哀怨的感情而带有几分激切意味（龙榆生《词学十讲》）。

《寿楼春》声情低抑，凄音。有用以填寿词者，大误（龙榆生《唐宋词格律》）。音调悲怆，古人多用以悼亡（陈振寰《读词常识》）。

《水龙吟》适宜抒写凄壮郁勃情绪（龙榆生《词学十讲》）。

《水调歌头》声情是激越雄壮的，一般不用它写婉约柔情（夏承焘《唐宋词欣赏》）。

《天仙子》伤春伤别，情急调苦（龙榆生《词学十讲》）。

《西吴曲》音节极苍凉激楚（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相见欢》平仄韵递换，借以加强激越凄怨气氛（龙榆生《词学十讲》）。

《小重山》谐宜表达缠绵悱恻的情感（龙榆生《词学十讲》）。

《谒金门》宜表达激切紧促的思想感情（龙榆生《词学十讲》）。。

《一剪梅》是细腻轻扬的，一般不宜写豪放感情（夏承焘《唐宋词欣赏》）。

《忆江南》、《浣溪沙》、《鹧鸪天》、《临江仙》、《浪淘沙》之类，音节都是相当谐婉的，可以用来表达各种忧乐不同的思想感情，差别只在韵部的适当选用（龙榆生《词学十讲》）。

《忆旧游》、《扬州慢》、《高阳台》音调缠绵，适合表现哀怨心情（龙榆生《词学十讲》）。

《忆少年》宜表达激越的情调迫切凄厉的感慨（龙榆生《词学十讲》）。

《忆余杭》因忆西湖诸胜，故名《忆馀杭》（龙榆生《唐宋词格律》）。

《渔家傲》句中平仄安排和谐，音节拗怒，适宜于表达兀傲凄壮的爽朗襟怀（龙榆生《词学十讲》）。

《雨霖铃》缠绵哀怨（陈振寰《读词常识》）。

《雨中花》体现悲壮激烈的场面（曲日光《怎么样选词牌及压韵》）。

《御街行》拗怒多于和谐，宜于显示苍莽气度（龙榆生《词学十讲》）。

《祝英台近》适宜表达抑塞磊落的幽咽情调（龙榆生《词学十讲》）。

《最高楼》体势轻松流美（龙榆生《词学十讲》）。

 填词择调时，要综合运用上述方法，充分了解准备选用词调的正确声情特点，这样就不会出现类似把本是挽歌的《千秋岁》当成祝寿词来填的笑话。同时，也要注意，上述这些词调适宜表达的情感是针对古人多数作品而言的，在具体选择上也要灵活运用上述方法。如《念奴娇》因宋苏轼有“大江东去”后，后人作品多有豪放，龙榆生《唐宋词格律》才有：“其用以抒写豪壮感情者，宜用入声韵部”的说法。但按唐时该词调的原本声情去表达“宛转娇媚”的情调也未尝不可。选择词调填词必须要符合时代特征，符合个人的年龄特征，符合自己的生活经历。须知清新是美，凄凉也是美；豪放是美，婉约也是美。填词一定要根据个人的境况定调，不能盲目地选择词调，也不要被一个词牌约束，从而选择出与自己所要表达的情感相切合的词调，使文情与声情一致，取得文声并茂的效果。

（2016年12月于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