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残荷旧诗通论 6.29

作者 寸完生

我相信即便是对历代诗词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读者，在读到留取残荷的作品时都不能不留下深刻的印象。毫无疑问，他的作品是独特的。即使放在古今任何一个时代里，都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它的独特性源于以下几个方面：一创作以五七绝为主，其中五绝超过1000首，七绝超过2000首，在量上已经无与伦比。二是题材的广泛，从寻常的咏物、写景，到怀人记事，再到大城和军旅，几乎无一事无一情不可入诗。三是风格的多样，如果仔细看过三千多首作品，应当承认诗友的“恢弘、大气、磅礴、伟岸而又奇逸、诡异、瑰丽”的赞语并不太过分。事实上这一评论还偏于唐人诗风一些，残荷诗其实还深入吸取、借鉴了宋人的风格，因此其集中瘦硬、苍健和深蕴哲思的作品也为数不少。由于其作品体系庞大，为了便于理解，我尝试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门别类的解读。

一、年来渐爱大城看&故乡&大城

不论诗观如何，我想任谁都应该承认以下两点事实：

1、乡村和城市目前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乡村正在转型，有些村落已经十分凋敝，城市在不断扩大，外来人口源源不断地涌进。城市将成为诗人的主要栖息之地。

2、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一代的文学必然与这一时代之风气以及政治经济状况相关。精神虽然可以超越，心灵也可以遐想，但即便想象力惊人的李白李贺的作品也有大量反映时代的作品在。无论诗言情、诗言志也好，时代终究是诗词不可能摆脱，也不可能绕过的一块背景板。

中国乡村诗的历史是非常悠久的留取残荷的独特在于他一方面写出了其故乡的独特风貌，另一方面他写出了个性化的感受以及观察。而在城市诗词一面，固然在他之前，已经有李子、霸王以及天台等大量作者涉及这一题材，但像他这样对城市近距离地观察、拥抱、亲近又不失审视的作者仍然为数不多。试举例来看：

故乡集：

少年杂忆十二首7.8

得得蹄轻草色流，山花红到陌东头。敲额直想温驯计，要与邻娃比驾牛。

力弱犹难荷重锄，满园晴碧叫“姑姑”。爷娘不在无聊赖，借椅攀巢看幼雏。

红在千林碧在流，诗书看我亦相愁。阿爷管束高楼上，恶鸟临窗噪不休。

蹴花掠水足清游，燕在高空我在楼。几时不受爷娘管，辞却乡关更不留。

打草挑柴事各专，少年腰好未知酸。猪儿哼食新鲜草，捧粥相看我亦欢。

鹭轻归舞春湖上，江远星明白日昏。大堤记忆三十载，阿母荷锄我紧跟。

雨色晴光乱夕晖，陌头阿母影依微。手分拦道青荷叶，带水冲天一鹭飞。

红夭夭接绿田田，满目新妆触手妍。哗啦鹭飞犹带水，稚子斜看忘采莲。

细骨虽难做大梁，小名唤替母奔忙。人间豆腐今尝遍，还觉当时手磨香。

江南三月蜜蜂忙，缭绕茶花吮蜜房。亦就坡头折蕨管，群蜂拂开汲醇香。

青松围院碧沉沉，兀坐终朝瘦影深。一线日光漏檐下，小名常唤为穿针。怀祖母，伊甚瘦小。

春庭闲话日西斜，天幕星光金出沙。我未归时频哭闹，相怜乳尔抱邻家。听母话往事

南北集：

忆昔十首 下午读人诗，忽然有感，乃作此十篇，写罢大快
放学篇
列树抽新叶，溪声汩汩鸣。银鱼攒万影，夭桃媚复清。同映一丈碧，归童两眼萦。喉取石罅润，洁月东天行。
探亲篇
一夜甜魂梦，鸟语殊柔清。行行望烟树，中道竹船轻。父与篙人语，母坐修波明。自愁无远索，勒近大堤平。
喂鱼篇
一担鱼草归，薄暮央吾姊。家有两亩塘，有鱼数千齿。闻声知我来，腾逐随我趾。割草吾不爱，喂鱼却深嗜。
观剧篇
日暮凉风发，携碗略夹菜。折入邻家屋，济济头颅在。热播太极师，迫时不稍待。老父知虽责，幼吾聆不改。幼年追看电视剧《太极宗师》，至今记忆。
父母篇
田家无不苦，艰难共结缡。女炊鸡尚唱，男担月同移。归来不有早，长幼同疗饥。成年俯旧事，二老发离披。
农事篇
赤日初灼枝，秧苗盛离离。田牧各有份，老幼安得辞？日暮坐南牖，凉风深知之。何待芭蕉唤，穿堂来时时。次句言苗已长大，可分而插之。
牧牛篇
春雨草怒长，牧牛宜其时。哪解横笛奏，偶折柳叶吹。群放溪水上，独觇绿塘陂。犊幼知我意，绳动昂头随。
偷薯篇
禾秋万物熟，西风落松子。闪烁近林中，四顾忽粲齿。两足奋刨掘，灭影疾于矢。无人谓我黠，里儿悉如此。
喂猪篇
履霜挽篮归，倒地无须使。噗噗斫砧板，恐噎令细碎。复加两勺糠，匀拌一桶水。晨采极鲜新，猪猪宁不喜？幼年冬日常提篮打猪草以补猪食。

一尾集：

咸谓豆腐佳，皆因乡水美。吾父推门来，新得一尾鲤。

归鸟自翩翩，云酽千山幂。丝雨暗胎花，木兰肃客立。

坐读韦庄词，鞭炮时周响。拥被虽微寒，丝雨春花养。

故人送佛豆，手挈一篮春。挥手勿言谢，聊供辅盘飧。

行人爱照花，吾独摄枯木。森森指苍天，偶俯意亦足。此番回乡，予摄树枝无数。

稚儿不解吟，笑我坐如僧。我亦无语答，眼和春鸟横。

碗是青花瓷，豆是碧玉绿。阿母亲手剥，静对屋馥郁。偶见厨房有豌豆一碗。

江是楚人江，国是垂杨国。十日终登程，望望留不得。

城市篇：

广场题所见
阔柳高梧未堕霜，一钩新月衍波凉。赤阑干外车如水，彩扇红绸自作场。
出地铁站见人拉胡琴
呜哑胡琴宛转来，旅人停足忽一哀。廿年不悔壮游事，陌上近闻千花开。
夜见老者推垃圾车
霜起飘梧裹橘灯，暗催新白鬓边生。怜吾相赠惟温眼，虽不驱寒伴一程。
过南京
大城熠熠缀灯明，窗户霜花拂又凝。天外一星寒似我，长车呼啸过南京。
西安南站口号9.25
负手随波忽入神，青丝红伞曳高跟。倏转碧梧深巷去，欲追还伫怕回嗔。
公共图书馆
路东楼掩紫薇开，四壁灯明似雪皑。但好书香安有槛？乞儿涤手亦能来。
豫中站台小立
火狐云色褪楼群，烟缕芳郊吹晚飧。各立站台如木刻，应须并有忆中人。

二、男儿意气何奇恢&军旅篇

如果问读者：留取残荷的作品您最喜欢哪一篇？我猜，十有八九都会选他的军旅诗。这样的揣测并非没有根据，至少有以下几个原因足以使得残荷军旅诗在其作品中独树一帜：

1、留取残荷本身是军人，人与诗结合的优势少有人比。因为现在有军旅经历的诗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2、军旅诗词不仅反映了家国情怀，更遥接反映了大唐气象的唐人边塞诗的传统，所以一直拥有非常广泛的读者。

3、留取残荷的军旅诗走出了泥古的路子，写出了时代的气息和军人的风骨。

从看从其执殳集中选出来的一组：

打靶值沙尘暴

云共奔时山共蹲，挟雷沙雨眼中浑。须臾风远黄沙静，澹澹青天擘月痕。

出塞收短信有怀

荆棘连天野草黄，碛平寒日白于霜。短信晚来无语答，赤旗如铁倚苍茫。

军次兰州

茫茫何代野荆秋，大漠酸风卷铁流。遥看一轮红没处，黄河苍莽是兰州。

交州

微茫烟景属沙鸥，漠漠腥风海上秋。莫倚南云望铜柱，汉家早已失交州。

暮登贺兰山

半山已觉欲摩空，大纛回望小草风。一片夕阳红在手，振衣高咏满江红。

夜雪

漫天谁作卧游图，老骨梅花一一舒。惊觉幽人起长诵，浮云西北搏於菟。

喜航母下水

荡荡晴天一鹤排，猋轮初下影崔嵬。海鯫虾小休相戏，要把蓬瀛鲵缚回。

三沙

旌旗猎猎屿痕青，不尽三沙客未行。欲唤鱼龙问消息，海风吹浪立南溟。

打靶之塞外过武威

梨雪疏疏布未成，柳营暂驻尚千程。目中一雁嘘云去，猎猎罡风肃冻城。

夜半轮岗

素娥移宅雪当中，万里冰光不过鸿。夜半人归梅影淡，一旗风角拂天红。

外出驻训

山下雄鸡卧未鸣，山头赤帜已催征。疏红颓碧秋阳道，急掠轮蹄细柳营。

山头哨所

罡风浩荡跃双丸，草色疏疏杞柳残。莫笑乾坤太寥落，迥来作势看鹰盘。

三、狂生尚有多情泪&爱情&哲思

正如残荷自言，他的情感是极其充沛和惊人的，这当然说明他是至情至性之人。这一特质使得他在爱情一题上写下了体量庞大的作品。从早期的兰花集、西江集，到后来的子夜集、浣梦集再到后来的荷梅集，笔法日趋恣肆，情感日趋幽深，待木樨集一出，则阔达与苍凉并存，回眺与前瞻并见，充分体现了爱情对于他的浸润、反哺与升华意义。下面从上述几个集子摘录部分：

兰花集

夜翻旧柬复听兰花之曲不觉泣下
婉婉池荷漫自香，人间如海夜如霜。泪痕拭在宵深处，未听兰花已断肠。
赠伊二首选一
万丈蒿莱万丈尘，识君神宇识君真。胸中一点嫣红豆，谨护从无剖与人。

子夜集

欢今不在线，此味欢可了？诉恐欢不知，不诉萦心绕。
欢今不在线，镇日心觉小。把屏无信息，吃茶亦觉饱。

欢今不在线，晨卧聊静听。疑似欢言语，青桐第一鸣。清晨速记

欢今不在线，露晞日瞳瞳。徒有荷花园，不得贮狡童。

荷梅集

咏荷7.28
游蜂浪蝶总轻过，万颗骊珠照碧波。须趁月明看骨相，吹箫人立及秋荷。
无题
龙舆凤驾望徘徊，冷淡江湖几处开。我有荷裳千百幅，任箫吹月任云来。
咏荷8.16
相自清嘉骨自寒，劫成云水一秋看。绮怀莫问泥中梗，不似婷婷衣上丹。
咏荷
亦知运命面沧波，深谢青禽惠曼歌。莫怪素心痴似尔，一朝皆当一生过。

木樨集

夜歌六首7.21

李谢桃稀各退军，狂莺唤我更扶樽。落花虽去春犹在，满壁珊瑚是绿春。

夕照仙人脍鲤鱼，零花波上射红蕖。残荷未是秋萧瑟，应是淮阴百战余。

不信春归便渺茫，野花耀日各琳琅。徐行莫惜残阳老，自有狂莺老更狂。

轻掷严霜绿玉冠，端居犹占水云宽。残荷惯似廉颇老，飒爽秋风子细看。

梅病枝夭布万间，香车宝马探翩翩。残荷僻地残阳赏，漫倩春风燕子旋。

跃石穿沙竞万川，四时寒燠自周旋。平居不慕荷花水，野草高歌笑坦然。

四、小蟾天外初生齿&风景篇

令人惊诧的是，留取残荷的笔下每每兼有柔婉和奇丽两种风格（这里面当然可以看出定庵和义山对他的影响来）。风景篇同样如此。据他自言，别人作诗若往东，他则必然往西。这种逆向思维实在是解读残荷诗的一把重要钥匙。当然，过于习惯传统口味的作者或者会不大习惯这种“务为奇崛”的思路，但实际上这样的读者也并不充分了解传统创作的百花齐放的风格，即主流之外其实还有若干非主流的风格在。试看从江南集中选出的一组：

游故人庐

漾出平畴一脉青，岸欹白石漱分明。松阴养得苔痕绿，客去莺来两不惊。

忆江乡调月

掩映霜荷百十家，西风过后略无葩。小蟾天外初生齿，翘首秋河啮浪花。

李花

占得芳春亦自香，几时轻薄柳绵狂。横斜本是梅花骨，青帝如何错主张？

樱花曲四首3.25

处处东风处处钤，周游如梦笑难缄。蕾丝肩落樱花雪，纵有蜂来不许衔。

城东霞色六衢开，香雪浮天澈雾霾。胜景人间宜独往，樱花街道曳裙来。

爱此金陵雪海淹，客流如带路如缣。黠云展就云林稿，朵朵东风竞欲钤。

晴明三月曳裙澜，采采蕾丝款款探。只自酣沉香雪海，路人悄摄紫罗兰。

春阴纵目

雨收天眼未全明，莹绿长江似画屏。转瞬高城万萤火，乘风半化一天星。

南京老山

凉亭张翼欲摩空，斑驳阳光飒飒风。一片翠云吹不去，载来鸟语响叮咚。

秋游陕北

咸传陕北信天游，吼在高原最上头。偶入榆中看柿子，万笼灯火射浓秋。

五、车似游龙梭大江&旅途篇

汽车、火车和飞机等交通工具与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已经密不可分。工具改变思维，今人在高速交通工具上的所思所想必然与古人在驴背、马上的思想大相径庭。留取残荷深刻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将其写入诗中，因此常常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事实上，无论是城市还是旅途，乃至网络，这都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尽管一开始这些题材在处理上不及传统题材那么顺手，但当前驱者足够多，经验范本足够庞大时，新的潮流和写作范式势必在未来某个时间点上出现。这就好像在鲁迅写出《故乡》、《风波》等经典文本后，乡土文学日益壮大一样。也就是网人说的：实验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返乡书所见1.9
雨晴芽柳识春微，节近新年鸟乱飞。一角高城出白日，扬帆车似万船归。
地铁口号4.12
划指低眉各不言，片花神曲递喧喧。一车秋水如辙鲋，跃跃微澜微信圈。
车过泾县7.11晚
痴龙百里混烟岚，春梦桃花记有潭。鳞次白墙对山起，轻车如梦过江南。
小年夜还乡车上作7.26
多谢长车挈我飞，冰光数日即春晖。白头忆取黄灯下，每岁依檐候子归。
春日野游
风帚挥云净不遮，飙轮春蹈路如蛇。下塬颠碎行人梦，跃出梯田油菜花。
车上望
白鹤披金下野湖，稚儿折箭射菰蒲。青青一带林如帚，日夕阴霾扫欲无。
返乡高速
还巢鸟势去翩翩，日暮家山远近连。一线缀珠灯候客，鲜衣从此入新年。

六、青山青史千年在&咏史吊古篇

咏史吊古是传统创作中非常重要的一路。留取残荷在这方面的创作也别具匠心，决然不走寻常路。一方面他特别留意一些较为边缘的题材，比如关注女性，关注地域；另一方面即便对于热点议题，他也能够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看法，这一点尤其在描摹汪精卫心迹的组诗上体现得异常明显。

前面那一类的作品，举两组诗为例：

甘肃杂记6.15

轮蹄九月向西趋，草缀河枯绿可娱。沙月苍凉武威路，清雄早拜李君虞。（武威怀李益）

疾邪一赋斗苍茫，未羡伊优倚北堂。镗錔我歌天水道，会凭神箭射天狼。（天水怀赵壹，公有诗曰：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

金山南北满羊牛，孔雀河回细细流。男子立身惟一剑，至今闻诵义阳侯。（若羌怀傅介子）

浩茫九野荡无门，手诏相询肯惜身。意气凭陵千里草，滇吾并拜此贤人。（安西怀益勋，滇吾，羌人首领）

哀感忧中南雁翔，掣身摩鬓变星霜。秦徐诗笔从头读，朝露将晞夜月凉。（陇西怀秦嘉徐淑）

沙外苍茫月一丝，飘风乍举斗张芝。人间徒重索公笔，长恨铜驼知未知？（敦煌怀索靖）

锐意荆扬势未谙，风声草木八公山。厉心倘肯听王猛，岂有声名到谢安。（秦安怀苻坚）

铁额铜头坏不周，将军振旅意优游。内中联臂调羹手，雪夜飞天下蔡州。（洮州怀李愬）

神运孙吴扼要冲，金人睥睨击秋风。蜀山不有双雄守，饮马西湖指顾中。（静宁怀吴玠吴璘）

李杜苏黄谁起论？高唐卑宋自为群。人间新重同光体，塞眼横流夐忆君。

北地烽烟暗夜云，人间八虎耳愁闻。何惜一腔血洒地，洗兵常忆石将军。（庆阳怀李空同二首）

先生诗似亚夫兵，樽酒随园眼剧明。万里甘凉犹旷荡，停骖舒耳待驼铃。（临洮怀吴镇）6.16补下三首

授易传诗十四年，忽来马上亦翩翩。虎臣馘首空千万，陈胜长竿只自前。（平凉怀皇甫规）

安史狂童坏大堤，中唐笔调略凄迷。秋征吾岂悲马首，逐趁斜阳西更西。（略阳怀权德舆，文公有诗曰：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甘肃在汉唐是战火不断、才人辈出的历史悠久之地。到了今天，因为经济的落后，逐渐不为作者关注。追怀古贤，可见作者心意。

悼萧红四首

蓝天碧水期相与，冷眼红颜苦困穷。剩有诗人花一束，天风海畔奠萧红。

文君老去弦音绝，秋碧词清泪墨浓。我立天南望天北，呼兰河畔一萧红。（贺双卿字秋碧，殁时年仅23岁。）

女儿身已种凄凉，生死场中生死忙。青史他年论彩笔，未须比并到丁张。（丁张：丁玲张爱玲。）

横风冷雨几飘蘋，彩笔能扛掷海滨。须信天公真一噱，一生苦困女儿身。

后一类举例：

夜卧忽忆双照楼主人口占二绝次日续咏八首1.28-1.29晨

衔石成痴恨已稠，可堪闲忆少年头。引刀快味东风梦，更有何人信楚囚？

人天倘仅做诗人，星熠青冥珠熠尘。谋国书生偏误国，梅花终自没荆榛。

不识同袍与寇仇，霜风千里更东游。书生负气宁无恨，斜日沧波涕不休。

梅树森森一柩焚，大风江上乱波纹。九原孤命空遗恨，孙蒋杯前肯与闻？

一步迷时万步差，归魂空自伴梅花。精禽衔石痴心在，夜鹤依依认故家。

虞渊沦日竟沉舟，线断孤鸢遂不收。无尽楚歌垓下唱，归魂东浪各悠悠。

谁识平生未尽心，霓虹灯影灼城阴。我今祷汝东风外，永化啼鹃带血吟。

氛祲孤帆日畔开，少年兹事费疑猜。此心双照何须诘，梦与遗棺化冷埃。

眉眼秋星射有神，失途负气损天真。人天纵不安兹命，好近梅花莫近尘。

小窗微注日难明，不信精禽体更轻。楚客暗伤高阁迥，东风挟浪雨冥冥。

七、“我为商人裔，踽踽行秋田”&杂咏与荆楚集

这两个类型颇为复杂，又是残荷的五言绝句，所以列出单独说说。所谓杂咏，其实近于无题。细考残荷这部分作品，其实除却一般的言情/闲情的作品，多数还是蕴含思辨的关注个体生命体验、性灵发展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杂咏诸题与荆楚集并无二致。而这样的路数，很多时候较之传统诗词，其实和现代诗更为接近。这样的尝试，未必都能被读者接受，但其精神是异常勇敢和可贵的。而这样的精神，恰恰是持续推动残荷创作的重要动力。也正是欠缺这种精神，使得网诗中许多老手在一定时间点后，开始裹足不前。嘘堂说：实验是一种精神。古代没有实验这个人，但这种精神一直绵延不绝，因为这是人性所系。如果没有这种精神，如何会从四言变为五言，随后又出现七言和七律？在这一点上，诗词的演变与出新和科技的演变与出新并无二致。它们都是人类独创的文明成果。

杂咏类

6.3一束
持悲兼持喜，与子入新年。看过梅和雪，知是小流连。
一生掠千念，一念改三生。小园昨晴日，今日雨纵横。
来时花未谢，高楼月正明。经年怀此夜，何似不逢卿。
旧诗束魂梦，结局本来知。天衢辽鹤跃，鱼飞海涌时。
悲喜固寻常，隔窗览烟月。玻璃额触冰，梅花自飞雪。
少年眉目青，不期长廊遇。欲语知无因，回睇廊飘絮。
郑重春夜别，天涯亦莫逢。我是片中曲，与子难到终。
一纸凉追忆，三生梦已微，篱铁陨红朵，盏茶幻烟霏。
夜读旧题诗，不解何因作。只觉明月心，万古如辽鹤。
微雨细生涟，湖色和烟卷。凝伫漫移时，伞风吹人远。

荆楚集：

行行
何处有佳木，我即往栖止。行行知不得，不往何殊死？

读北岛
天空满冰棱，群山魅鬼影。急行子莫迟，鸦声深于井。

山中即景
藤萝壁上花，篱笆围石笋。雀嘴如弹弓，一啄一个准。

醉中
万物有指称，醉中忽不喜。谁解我醉中，涕泣为谁子？
旷野
旷野一株树，野花临镜妍。叶既不能护，花终散紫烟。
倾听
海浪听鸥鸣，不知自澎湃。奋飞欲拍天，终识天为界。

此外，留取残荷又写下了一百多首旁人鲜有关注的六言绝句，也在这里说说。这类作品往往风格清婉，但也有一些实验路数。如：

即景三首

浓阴又圆桐翠，语笑来去单车。赭云远连天浦，少年斜倚樱花。

去来孤鸟无群，漠漠暗香如云。花树无人自理，顽风吹起红裙。

柳色堤痕晕碧，行人衣曳青烟。灼灼榴开向晚，啼莺忽噤清看。

题旧照

燕声弧影勾连，泛黄照片经年。记得别时微雨，江城青伞如莲。

离别记忆

我在离别车上，木桌亮着台灯。谁拧龙头未关，水房哗哗水声。

梦歌一束

风诗吼过沧桑，长风啮过大荒。问我一生何忆，女人粮食阳光。

月亮生灵行远，大旗歌遍入城。诗句关于粮食，当年有客失声。

抽手与子握别，此身行往天涯。只有万般凝视，渡口照见野花。

小园布置精心，柳条已有蝉鸣。看着妈妈忙碌，跣足把园踏平。

行过夏郊秋野，满挹花柔柳青。我把声音轻舀，天地鸣蝉自鸣。

芦苇刀剑错长，汇来野水叮当。斜阳不曾割碎，鲜花翳过池塘。

长剑欲觅壮士，善良大地阳光。跋涉幸福城堡，梦如居民安详。

八、此情磅礴任所之&组诗类

这里所以要单独分出一类，是因为留取残荷的组诗实在太大，所以有特别加以分析的必要。据不完全统计，其五绝和七绝的组诗（至少五首）的量要超过百组。实际上其组诗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一组十首。也因此留取残荷发诗常常都是一组组地发，乃至被熟悉的诗友唤作“残荷牌作诗机”。

细考残荷组诗，可以看到门类丰富，无所不含。有言情的，有吊古的，有书写杂感的，有描写故乡的，还有反映军旅的。所以，我们可以发现，组诗在残荷的手里是一件非常趁手的兵刃，无论什么样的题目和情境，组诗都可以有效地将它们包容、吸纳。这正是组诗较之单首诗最大的优势所在。而留取残荷在许多不同的题材上都给其他人做了很好的示范。试看其军旅诗一组：

斯姆哈纳（组诗）

某部驻守于帕米尔高原的斯姆哈纳（柯尔克孜语为“送走最后一缕阳光的地方”），山势险峻，不可通车，常以马代步。余壮此军，乃赋此五绝。

天围地困何荒荒，何军驻此涸阴乡。日暮穿营啸风走，撄地赖有双白杨。

砾石沙烟茫无岸，造物造此乃不管。胡为军入此中来，回首瀚海一舢板。

跃马扬鞭此复此，莽莽苍苍帕米尔。爱倚斜阳看神州，赭面坚苍马头紫。

八月寒气如刀峭，回谷悲风时作啸。玄圃在眼马嘶骄，欲勒六龙留晚照。

刺天雪锷锷不破，苍鹰回环嗟难薄。男儿意气何奇恢，力缒马尾与天搏。

尽管小序中清晰说明这是五首绝句，但还是有很多人误以为这是一整首古体。但是确实，如果不采取组诗形式，这样多点的镜头以及宏大的意境也只能采取古体来描写才合适。

又如：

怀李中堂六绝句 （9.22）
巨浸摩天上下冲，溟池孤鸟独排风。至今混沌如鸡子，我哭苍生更哭公。
欲挽斜阳苦自挥，鲁戈终折运幽微。莽原蛩响清宵里，谁共予思李合肥？
国步艰危日日秋，男儿许国是包羞。百年嗤点丹青里，谁解神功盖武侯？
一围才破又重围，驰突身任万口非。不是饮冰人解得，抛残铅泪欲安归？
（李公殁后二月，梁任公即为之作传。）
连朝赤帜斗酣欢，海外尘氛且未安。吟到民残国步句，雨云压处一凭栏。
（李公临终诗有联云：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诸葛驰驱何有愧，子胥魂魄更无依。百年谁悯干城泪，每到秋风一洒衣。
（1958年合肥李公墓被掘棺扬尸。）

这种咏史的题材，采用七绝组诗，就可以达到与采用律诗或者古体相近的效果。

再如：

新竹枝词七首
一霎迢遥别赣江，飞尘易尽橘山香。当时道着还家好，今日偏知离恨长。高速路上
迢遥双阙沐唐暄，李杜班扬梦有痕。欲折青青旧杨柳，却随轮毂入东门。
擦肩摩面影冥冥，急掠飞尘站一停。谁见秦时旧明月，行人尽俯掌中屏。
工装脱了换闲装，急似归鸦趁夕忙。为说登高好时节，满城黄叶下重阳。
银铃响处双开门，广告荧屏变幻喧。一站行人齐俯首，掌屏作伴似双鸳。
楚女摩挲兴有涯？吃衣行住莫离它。滴铃短信屏一划，道有暇时即电家。
城外销魂一种青，应时好鸟斗云轻。玉兰素面如凝睇，摄尽行人弄掌屏。

描摹这种日常生活中零散的感触，除了小令或者长调，绝句几乎是适宜的体裁了。

九、总论

总的来看，留取残荷的作品洋洋洒洒，题材上包罗万象，古人旁人不写的，他往往都写了，而且写得不坏。风格上，刚柔并举，从来不会只是一种套路和风格。这就决定了留取残荷的读者完全可以各取所需，无论传统还是实验，都一定能找到自己中意的作品。

限于时间角度，以上评论大体着眼于留取残荷的七绝，五绝、古体不多。词作和律诗更是没有涉及。好在残荷诗以绝句为主体，以上看法对于整体判断应该并无太大影响。诗路漫漫，留取残荷之诗是散于风中，还是写于水上，让我们共同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