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人才简论》
作者：李树喜（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

 

诗人当随时代

 

每一个时代都有着不同的诗人群体。无论他们意识到与否，他们的社会活动和诗词创作，都无法脱离当时的环境和氛围。“笔墨当随时代”，诗人亦是如此。建安诗人的疏阔苍凉，盛唐诗人的恢弘浪漫和博大深沉，宋代诗人的委婉细密和理性思考，无疑不刻记着时代的烙印。当今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时代，已经初现诗词繁荣，诗人有幸更有责，即顺应潮流，与社会生活和时代变迁同步。

于右任先生1955年在台南诗人节讲演时指出:诗词要“发扬时代的精神，便利大众的欣赏。盖违乎时代者必被时代抛弃，远乎大众者必被大众冷落。再进一步言之，此时代应为创造之时代。伟大的创造，必在伟大的时代产生。”实为警策高论。

 

总之，当代诗人的思考与创作都要“与时同在”和“与时俱进”。这与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宗旨是相向而行的。脱离社会的自命清高，厌倦现实的复古要求，都不合时代潮流，无论其怎样有才华，也难以实现自身价值和有大的成就。

 

诗才是创新之才

 

诗词是创造性的文化果实。

创造是人才最基本的属性。诗人更是如此。所谓“创作”，创是统帅，是灵魂，创是纲，作是目。创造就是出新，就是与众不同。《白石道人诗说》云:“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则不俗”。创造并不神秘，万绿从中一点红是创造，万红从中一点绿也是创造，人无我有是创造，人有我新也是创造，超越别人是创造，超越自我更是创造。就诗词而言，奇词丽句是创造，用平白之语表达崭新思想和意境更是创造。“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伟大诗人李白所重、所行的正是“清发”二字。当然，人们一般在创造之前都有一个模仿的过程。但在积累和模仿到一定基础之后应及时投入创造。古代诗人往往孩童时始创造并卓有成就。而近现代人的普遍的积累过多过久，而创造开始太晚。

当然，初学诗者难免模仿前人和名篇。但模仿不是目的，最后还是走向创造。例如诗人刘章的“山行”:“秋日寻诗去，山深石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是当代五绝名篇。清代施润章也有一首“山行”诗:“野寺分晴树，山亭过晚霞，春深无客到，一路落松花”。相比之下，刘章是独行寻诗，没有向导，只有黄花指路。是另辟蹊径，深化了主题，美化了景物，且黄花较松花更灿烂出彩，这就是创造和超越。正所谓“姹紫嫣红等闲看，奇思创意是诗魂。”

 

诗性浪漫

 

诗歌，是社会生活和情感的美化或升华，是情绪的产物。无论人们怎样把它分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大类别，总要在比兴的同时想像、夸张。诗从本征上是浪漫主义的，高于现实的。如杜甫那样伟大的现实主义诗圣，其作品无不洋溢着浪漫之魂。想象和夸张更集中更典型，艺术的真实往往胜过生活的真实。如王之涣鹳雀楼诗的“黄河入海流”， 摄影绘画都难以作为，而诗写得出。就是诗词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证明。

 

传统评论以唐宋风格迥异，又以豪放、婉约分流李杜苏辛白石易安之辈。或分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类，有失偏颇。其实，凡诗词大家都是现实、浪漫兼有，豪放婉约相济。例如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通篇都是在想像，是古人描写妻子形态的最直描的唯美的诗句。充满浪漫和柔情。

由此，我们提倡“实话诗说”，直话曲说。现今的问题是过实、过板，缺乏生动和形象，浮躁有余而浪漫不足。

 

 

诗人的基本素养

 

诗人的基本素养或成功条件，可以归结为意、力，技几个方面:

 

意。意识，思想的创意、创新。

诗词一路千年，每个阶段都是创造和革新的历史。每个诗词大家都是以自己的创造而成功、成名。创意就是个性的体现。

意要立--立得起，支得住，感动人。有新风扑面的感觉。

 

力。即功力，蕴力，力度。深厚的文化功底和素养，有相当的文化积累和合理的知识结构。得之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走多思多看与多练。

诗人知识要比较全面，博而有专，融会贯通，然后旁征博引，左右逢源。真正的大家应当是厚积薄发，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表现于诗词作品，是不留痕迹，功夫火候俱佳，“于不着力处见工”。

当然，学养最深厚的人未必都可作得好诗。但没有文化素养的人是决不会成为诗人的。

力要聚，即调动积累，集聚内力，支撑架构，成功托起一篇作品。

 

技。是技巧，细节。无论谋篇布局，还是句式用词，要调动和变换不同的手段、技法，臻于精湛。即人们常说的“工”。“技”是上述素养的综合表现。也是袁枚主张的“诗才”。

技要细，即细部着手，精雕细刻，推敲打磨。

不仅是诗律细，更在于观察生活细节，见微知著，以小喻大，贴切真实，委婉曲折，炼字炼意。例如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针一线，拨动了多少人的心弦。当今形势大好时代，人们往往意气风发，每当重大节庆或事件作诗，易高呼口号，阔大空泛。故尤需力戒常用的套话和伟大的空话。不要动笔就写大题材。提小题大做与大题细作。

 

气。“意、力、技”不可能是各自分割独立的，它们互相关联、互为支撑、互相渗透，常常是互为表里，表现为整体效应-“意、力、技”协调的效果就是“气”。

气，气韵、气度或气象，也可理解为总体风格。阅读名家，接触作品，总有一股气迎面而来。谪仙“手可摘星辰”之飘逸，老杜“月涌大江流”之沉阔，东坡“大江东去”之豪迈，柳永“晓风残月”之惆怅，易安“寻寻觅觅”之凄惋，开卷可闻，嫣然迥然。即使如苏东坡豪放缠绵兼有、辛稼轩慷慨幽婉并行，亦分别有各自独特的气场、气韵，个性鲜明，是此非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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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形成了“气”，就是成了器、成气候，形成了风格。换句话说就是成功。

上述“意、力、技、气”几个方面，我以为，成功的诗人皆应有此。

需要指出的是，诗词创作与其说具有理论的品格，不如说更具实践的品格。诗人成功的要义在实践，重在磨练，而不是“诗词作法”之类—古来诗词大家没有什么人是按照诗词作法的条条行事的。

 

诗人的社会角色

在现实社会中，诗词依旧独具魅力，但不再是独领风骚。诗人有自我、自尊。文人总是自负的。诗人可自负一点，但不是狂妄尊大。

在大潮和盛世中，诗人容易迷失而不够清醒。对环境和自己过分理想化。往往眼高手低。诗人关心时局和政治，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可以拿起批判的武器。但诗人不可能包打天下，仅凭诗词就可以匡正时弊。总之，诗人不是政治家。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陆游等都没有也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还须指出的是，诗词不是一种专门职业。历代没有“专业诗人”。史册留名的著名的诗人有各自的职业或岗位，皇帝、王侯、官员、秀才、农民，乃至妓女和僧人，他们都是业余从事诗词创作的。即使李白、杜甫这样的有伟大成就的诗人，也分别有他们在社会生活中不同的位置职务。不是以诗为生。我们不必迷信和追求“专业”诗家。因为专业往往改变其生存环境和精神状态，限制视野，拘禁生活，成为负累。我以为，作家和诗人专业化，名为爱之，实为害之。尤其是按官本位基准分成等级一二三，更是扼制他们的灵气。几乎没有什么成功的例子。

自我一点说，诗人找到自我和体现自我就行，作品自己比较满意和有人欣赏就行。对内愉悦身心，对外和谐社会，优化环境。诗人的活动和作品，能够成为艺术的委婉的潜移默化的小小的正能量，就很不错了。

诗人就是诗人。他们担当着继承中华文化的历史责任，坚守着高雅文化的净土。既是普通的，又是很高尚的。金朝大诗人元好问，生前一再嘱咐墓碑不写官衔其而只写“诗人元遗山之墓”，足见风骨与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