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天华诗社一群诗词讲座第十一期

主题：婉约词的疏与密
主讲：梦烟霏

在上一次的讲课中我们谈到了所谓豪放词的一些表现与区分方式。这一次我们来浅谈下婉约词的两种最突出的表现手法。
在朱庸斋先生的《分春馆词话》中说，婉约词亦分为疏与密两种。大体上温庭筠词属于密之一端，而韦庄词属于疏之一端。而后北宋词人无不受此二人影响。
忆江南
一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二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此两首忆江南是温庭筠的名作。第一首，写思妇深夜不寐，望月怀人。第二首，写思妇白日倚楼，愁肠欲断。两首词以不同场景塑造同一类人物。一个是深夜不寐，一个是晨起登楼，都写得朴素自然，明丽清新，没有刻意求工、雕琢辞句，却能含思凄婉，臻于妙境。刻画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揭示人物心理，细腻、逼真，足见作者技巧纯熟，既擅雕金镂玉的瑰丽之作，又有凝练的绝妙好词。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首记倚楼望归舟，极尽惆怅之情。起两句，记午睡起倚楼。“过尽”两句，寓情于景。千帆过尽，不见归舟，可见凝望之入、凝恨之深。眼前但有脉脉斜晖、悠悠绿水，江天极目，情何能己。末句，揭出肠断之意，余味隽永。温词大抵绮丽浓郁，而此两首则空灵疏泻，别具丰神。
《唐宋词鉴赏集》：温庭筠《梦江南》，情真意切，清丽自然，是温词中别具一格的精品。
张燕瑾《唐宋词选析》：这首词刻画了一个满怀深情盼望丈夫归来的思妇形象，充分揭示了她希望落空之后的失望和痛苦心情，表现了诗人对不幸妇女的同情。同时也寄寓着诗人遭受统治阶级排挤，不受重用的悲凉心情，也是感慨怀才不遇的作品。
黄叔旸云：飞卿词流丽，宜为《花间集》之冠。
栩庄《栩庄漫记》：“摇曳”一句，情景交融。
陈廷焯《别调集》卷一：低回宛转。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千帆”二句，窈窕善怀，如江文通之“黯然魂消”也。
唐圭璋 《唐宋词简释》：此首叙飘泊之苦，开口即说出作意。“山月”以下三句，即从“天涯”两字上，写出天涯景色，在在堪恨，在在堪伤。而远韵悠然，令人讽诵不厌。
一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
玉钩褰翠幕，妆浅旧眉薄。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首抒怀人之情。起点杏花、绿杨，是芳春景色。此际景色虽美，然人多离别，亦黯然也。"灯在"两句，拍到己之因别而忆，因忆而梦；一梦觉来，廉内之残灯尚在，廉外之残月尚在，而又闻骁莺恼人，其境既迷离倘恍，而其情尤可哀。换头两句，言晓来妆浅眉薄，百无聊赖，亦懒起画眉弄妆也。「春梦」两句倒装，言偶一临镜，忽思及宵来好梦，又不禁自怜憔悴，空负此良辰美景矣。张皋文云"飞卿之词，深美闳约。“观此词可信。末两句，十字皆阳声字，可见温词声韵之响亮。
二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首写怀人，亦加倍深刻。首句即说明相忆之切，虚笼全篇。每当玉楼有月之时，总念及远人不归，今见柳丝，更添伤感。以人之思极无力，故觉柳丝摇漾亦无力也。「门外」两句，忆及当时分别之情景，宛然在目。换头，又入今情。绣帏深掩，香烛成泪，较相忆无力，更深更苦。看末，以相忆难成梦作结。窗外残春景象，不堪视听；窗内残梦迷离，尤难排遣。通体景真情真，浑厚流转。
温庭筠的词大略的风格基本都是如此。他喜欢用及其细腻的笔触，刻画完整且流畅的过程来去描摹自己要去表达的词作。情绪萦绕期间，词汇细腻华丽。此所谓密之一途。
而这种所谓密的一种方式，基本上情绪是不过多的透露出来。只是用景色与行为的具体描绘去加深读者对情绪的揣摩与玩味。
下面我们来看看，所谓疏之一途的韦庄词与温词的细微差别。
女冠子 韦庄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这首《女冠子》，记述了一对恋人离别之后在梦中相见的情景。他俩把臂欷歔，说不尽的离愁别苦。“语多时，依旧桃花面”，特别是“频低柳叶眉”，“欲去又依依”的神态音容，宛在眼前。然而，夜长梦短，梦醒之后，更令人不胜伤悲。此词不似多数花间词之浓艳，而是在清淡中意味深远，耐得咀嚼。所谓“意婉词直”，“似直而纤”，别具风味。
【集评】
《历代词人考略》称赞韦庄词：“能运密入疏，寓浓于淡”。《女冠子》说明了这一特色。
《介存斋论词杂著》：端己词清艳绝伦。他的《女冠子》足以说明。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通篇记梦境，一气赶下。梦中言语，情态皆真切生动。着末一句翻腾，将梦境点明，凝重而沉痛。韦词结句多畅发尽致，与温词之多含蓄者不同。

浣溪沙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自从与心上人分离之后，令人朝思暮想，彻夜无眠。月下凭阑，益增相思。不知几时才能再见，携手共入长安。这首词，叙离别相思之情，含欲言不尽之意。缠绵凄恻，幽怨感人，
【集评】
沈雄《古今词话》：韦庄为蜀王所羁。庄有爱姬，姿色艳美，兼工词翰。蜀王闻之，托言教授宫人，强夺之去。庄追念悒怏，作《荷叶杯》、《浣溪沙》诸词，情意凄怨。
刘瑞潞《唐五代词钞小笺》：此词亦为姬作也，末致思归之意。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端己相蜀后，爱妾生离，故乡难返，所作词本此两意为多。此词冀其“携手入长安”，则两意兼有。端己哀感诸作，传播蜀宫，姬见之益恸，不食而卒。惜未见端己悼逝之篇也。
张燕瑾《唐宋词选释》：词中“想君思我锦衾寒”句，一句叠用两个动词，代对方想到自己，透过一层，曲而能达。句法亦新。
韦庄词喜欢在结句出畅快淋漓的去表达自我情感。把之前十分细腻的词句。在后面越来越变得畅达。而韦庄词基本上都有在词中有着具体的表现词汇。比如对事物对心情的直接刻画。这也就有了一种外放的情感。不在把那份情绪隐含在词的景色与铺垫当中。而是更直接的去接触读者乃至于作者最直观的情感。
而这两种词风整体的影响了北宋一代词人的创作风格。比如晏殊父子在温词与韦庄词之间的不停转换。晏几道小山词的悱恻顽艳。比如欧阳修的六一词更加的着重于韦庄词的疏朗平和。而经过柳永，张先等人的逐步改良，词由小令逐步走入慢词。但是其根基是不变的。就风格而言婉约词无非疏密二者，或时有兼容。或时有乖离。如秦观词之绵密，周邦彦词之浑然。白石词之冷峭。玉田词之俊朗。梦窗词之幽邃。等等。大体婉约词重在字句中的曲婉有致，词汇的细腻，意境的低徊婉转。表达情绪的含蓄雅致。
这里我在强调下这个疏密是针对婉约词而言。而两者是各自有些不同。但是两者的共性在于。所有的情绪都是曲婉低徊。而差别不过在于一个一直引而不发。一个有所吐露。后人所谓要眇宜修者。就是对词或者婉约词最好的评价。
天许：@夢煙霏 在一首词里，疏密也体现出一种节奏感。对吧。
梦烟霏：疏会让人相对觉得明快。或者说透彻。有些说出来的情感也更直击人心。而密更多的让人沉思玩味。且有自我的引申与观望。
天许：@夢煙霏 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是疏密相间吧？
梦烟霏：两者最后的决定意义更多的其实在作者自身的情感性格。我个人觉得这个还是疏之一途。因为基本上那一首的情感是外放的。@天许 而落花人独立。则更近密之一途。
半夏：而差别不过在于一个一直引而不发。一个有所吐露。霏霏说密与疏的区别，跟意象无关？
梦烟霏：@半夏 意象本身取材我个人认为没有本质上的差别。意象的疏密更多的是风格因素了。比如梦窗与玉田，前者就是密的代表。后者亦可以成为疏朗的代表。所以我就从词的源头说了说表现手法的一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