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诗社 加入社团
1627
成员
894
粉丝
2256946
人气

新词俚语入诗词须有“度”

梦湖苑 发布于 2020-03-15 02:36   点击:1404   评论:1

【文汇读书周报编者按】

本报2月20日在头版、二版刊登了记者采访复旦大学《诗铎》丛刊执行主编、上海诗词学会副会长胡中行先生的特稿《让古典诗词深入国人血脉》。报道刊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较大反响。著名作家肖复兴先生看后特意给本报写来热情洋溢的信,在充分认同胡先生诸多观点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想法,并希望与胡先生作进一步探讨。为此,本报特邀胡中行先生撰稿,就肖复兴先生提出需要“答疑解惑”的问题作进一步的阐述。两位热爱古典诗词、文学功底深厚的作家、学者,坦诚相见,互为唱和,实乃承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段佳话也。

新词俚语入诗词须有

(文汇读书周报2017/03/06)

【文汇读书周报编者按】

本报2月20日在头版、二版刊登了记者采访复旦大学《诗铎》丛刊执行主编、上海诗词学会副会长胡中行先生的特稿《让古典诗词深入国人血脉》。报道刊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较大反响。著名作家肖复兴先生看后特意给本报写来热情洋溢的信,在充分认同胡先生诸多观点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想法,并希望与胡先生作进一步探讨。为此,本报特邀胡中行先生撰稿,就肖复兴先生提出需要“答疑解惑”的问题作进一步的阐述。两位热爱古典诗词、文学功底深厚的作家、学者,坦诚相见,互为唱和,实乃承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段佳话也。

刚刚看了由《文汇读书周报》记者转来的肖复兴先生的信,非常高兴。肖先生对我关于诗词的基本观点的认同,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查了一下,他长我两岁,我自然得“兄事之”了。

肖兄目光如炬,在信中提到了一个非常要害的问题,那就是“现代新名词和俗语俚语入古典诗词的写作,该如何把握其中的度。这的确涉及到了今人写古典诗词的一个核心问题。毫无疑问,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一味地在古典的意境和名物词汇中打转,显然是一种没出息的表现。在古典诗词教学的实践中,我是比较注意纠正这一倾向的。比如有位学员写了这样一首诗:“雪紧卷帘愁不停,审妆温酒怅无铃。年来常负中庭月,却把心思诉寸屏。我的评语是:古意太浓,今意不足。沪上暖冬,何来雪紧?寸屏之说,新而确当。这位学员辩解说,她写的是一位农民工女性,是代人立言的。我批评说,你写的是早已死去的不知哪个年代的仕女,哪有现代农民工女性的影子!我肯定这首诗的唯一一点,就是寸屏两个字。用它来指代手机,倒是有点新意的。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寸屏这个词汇与古典诗词意境之间存在的协调性,而我认为这个协调性可能就是之所在。

另有一位学员写了一首题为南极的诗:白雪皑皑留影哉,企鹅户户是双胎。父母月子共同坐,养育婴儿一起来。看了这样的诗,我真有点生气了,于是批评道:古诗不同于民歌,还是要尽量雅一些。否则诗词社就变成民歌社了!其实民歌也不好写,打油诗同样如此,但与近体诗有很大差别,不能混在一起的。纵观诗友们的作品,雅多不通,俗多油滑,关键还是基础问题。

这里提出了一个基础问题,实践经验告诉我,要一个没有古典文学基础的人去写古典诗词,的确是勉为其难的。有感于此,我才会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提出背诵是根,理解是苗,创作是花,做人是果的学诗途径。有了雄厚的古典文学基础,那么无论是民歌入诗,还是打油入诗,都能做到得心应手,写出上佳的诗词来。就如肖兄在信中举出的那些例子,尽管用的是俗词俚语,但照样格律工整,诗味盎然,所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种玩文字于股掌之间的功夫,非启功、荒芜、聂绀弩、流沙河诸先生何能及此?尽管如此,他们在写这类作品时,也绝不是信马由缰、轻率随意的,而是十分注意这些词语与总体风格的协调性。但是有一点应该明白,这些有点出格的作品,都是诸位先生的偶一为之,他们并不总是以此类风格示人的,这里仅举两例来领略他们正宗的一面。

启功《金台》:

金台闲客漫扶藜,岁岁莺花费品题。

故苑人稀红寂寞,平芜春晚绿凄迷。

觚棱委地鸦空噪,华表干云鹤不栖。

最爱李公桥畔路,黄尘未到凤城西。

聂绀弩《柬周婆》:

龙江打水虎林樵,龙虎风云一担挑。

邈矣双飞梁上燕,苍然一树雪中蕉。

大风背草穿荒径,细雨推车上小桥。

老始风流君莫笑,好诗端在夕阳锹。

我以为,为了保持古典诗词创作的传承性,保持古典诗词特有的韵致,对现代词语入诗词还是应该采取谨慎的态度。因为如果大量使用白话系统的词汇,势必会与本属文言系统的诗词意境发生冲突,从而破坏语词和诗境的协调性。

我曾经写过一首《菩萨蛮》,原稿是这样的:“浅霜薄雾来天地,清风冷月秋无际。径仄桂香浓,篱疏枫影重。  床头听漏滴,床下寒蛩泣。举烛读南华,披衣夜煮茶。后来有位学生问我,老师您家真有蟋蟀吗?这个问题对我触动很大,既而自问:闹钟能叫漏滴吗?真是举着蜡烛读书吗?但是改成床头听滴答开灯读南华行不行呢?于是我把床头床下两句换成遥听声淅沥,遥看星明洁。化用了欧阳修《秋声赋》的句子。再把举烛改成坐起。我觉得,这样的调整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里实际上又牵涉到一个语典的问题。所谓语典,就是有出处、有来历的词语。如果我们把一首诗比作一座建筑,那么词语便是构成这座建筑的建材。建材的优劣、建材的风格,直接关乎整座建筑的质量。由此可见词语的重要性。

古人写诗,十分注重所用词语的出处,几乎是无一字无来历。试以清代仇兆鳌的《杜诗详注》中的一首诗为例,对杜甫诗歌中的词语作一番例举性的探源。 

《题张氏隐居》二首之一:

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

涧道余寒历冰雪,石门斜日到林丘。

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麋鹿游。

乘兴杳然迷出处,对君疑是泛虚舟。

  第一句,春山,庾信诗:春山百鸟啼;无伴,刘琨诗:独生无伴;相求,《周易》:同气相求。

  第二句,伐木丁丁,《诗经》: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山更幽,南朝王籍诗:鸟鸣山更幽。

  第三句,涧道,王台卿诗:飞梁通涧道;余寒,朱记室诗:叠夜抱余寒;冰雪,《世说》:范逵投陶侃宿,于时冰雪积日。

  第四句,石门,谢灵运诗:披云卧石门。斜日,阴铿诗:翠柳将斜日。林丘,谢惠连诗:落雪洒林丘。

  第五句,不贪,《左传》: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金银气,《史记》:败军场,破国之墟,下有积钱,金宝之上,皆有气,不可不察。

  第六句,远害,《晏子春秋》:可谓能远害矣;麋鹿游,《史记》:麋鹿游于朝。

  第七句,乘兴,《世说》:王徽之曰:我本乘兴而行;杳然,《庄子》:杳然难言之矣;迷出处,沈佺期诗:此中迷出处。

  第八句,对君,庾信诗:对君俗人眼;虚舟,《庄子》: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褊心之人不怒。虚舟,谓空无所系。

古人如此讲究,今人又如何呢?我认为,今人写古典诗词,如果完全不用语典,通篇的大白话,即使协韵合律,也是出不了古典诗词的韵味的。要知道,诗词的韵味比格律更为重要,而韵味主要又是通过词语体现出来的。词语的雅俗、文野、高下,直接决定着作品的韵味。所以,我还是不主张在古典诗词的创作中大量使用过于现代、过于白话的词语。

或许有朋友会说,古人写诗,在引经据典的同时,不也间或会用一些当时的新词语吗?事实的确如此,从诗经到乐府,从唐诗到宋词,新词语在诗歌中的出现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有一点必须明白,那些变化都是发生在当时的文言框架之内,无伤大雅的;今人写诗,情况就不同了,如果不加选择地大量使用白话新词,就会与原来的格律诗的语言系统发生矛盾,形成文白杂糅,从而破坏诗歌的总体协调性和原有的美感。

或许有朋友会担心,用语典写诗,会不会影响当代诗词的创造性,从而使其失去生命力。我认为这种担心并无必要,因为继承与发展从来就是不矛盾的,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正是脱胎于庾信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而毛泽东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则一字不差地来自于李贺。这些青出于蓝的例子是举不胜举的。

当然,今人写古典诗词,绝不能离开现实生活一味地求古,须知假古董是不值钱的。问题还是在于协调性这个“度”。麻烦的是,这个的把握是因人而异,无法统一的。各人只能讲各人的理解,而绝不能越俎代庖。所以我在这里也只能讲讲我自己理解和把握的。我认为,现代词语局部有序地融入古典诗词的创作,是有利于表达现代人的思想感情的。但应该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在体裁上也要有个区别对待。比如五律尚高古,七律尚厚重,我在创作时便比较注重用语典,较少掺入现代词语。例《谒东坡墓》:

青史印痕深,文归天下心。

松云围一子,寺塔对三琛。

寻梦孤坟哭,凌风赤壁吟。

焚香埒诸葛,两地柏森森。

而绝句尤其是七绝则比较崇尚轻灵流动,这就成了我尝试新词语和旧诗境之间的协调性的“试验田”。去年和今年的春节写的几首七绝,就是在这方面进行探索的结果。

《年味》:

行人低首色匆匆,爆竹无声道路空。

莫谓而今年味少,无穷年味手机中。

《财神》:

财神昨夜到家来,瓜果烟糖满烛台。

吓得财神转身走,财神也怕“喝咖啡

《丁酉春节》:

祈福声声声不停,唯将鞭炮换弦铃。

一条微信千人转,未见真情见爆屏。

如前所说,我的一些观点和做法只是我自己的一得之见,并不成熟,随时准备修正和改变的。期盼肖兄及同道们的指正。

附:肖复兴来信

文汇读书周报:

前几天读到贵报记者采访胡中行先生的文章《让古典诗词深入国人血脉》。因为我自己喜欢古典诗词,所以特别留意了这篇采访记。稿子写得很深入,也很全面。关于对央视的《中国诗词大会》节目,以及古典诗词与今天的现实生活和情感、阅读和写作的关系,胡教授的很多观点,我都非常同意,并且颇受启发和教益。特别是他提出的游刃诗内的门槛问题,“功夫诗外”的好坏问题,我以为提得非常有针对性,对于今天阅读和学习写作古典诗词特别是格律诗,尤其贴切重要。胡教授所提出的现代语言在格律诗中的运用,需要消化和磨合的过程,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也都是行家之言、知味之言。

我也有一点不满足。在贵报这篇采访记里,胡教授说:“如果一个人的作品放在古代名家的集子里分辨不出,那绝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那是在拾古人的牙慧。但是反过来,如果作品里充斥着电视机、伊妹儿等新名词的话,那也绝不是成功之作。胡教授前半截的话无疑是对的,但是,后半截,关于在今天写作古典诗词中运用新名词包括俗语俚语,我觉得需要讨论和探索。启功先生的咏史词:“大本糊涂流水账,电子机,难得从头算。就直接用了电子机的新名词。荒芜先生的牛棚诗:“听猿实下伤心泪,斗鬼欣闻滚蛋声。干脆直接用了骂人的不雅之词。聂绀弩先生的红烧肉带三分瘦,黄豆芽烹半碗油,红烧肉、黄豆芽都是俗语。流沙河先生的狱中陈水扁,楼下赖汤圆,更是用了陈水扁和赖汤圆的现代词。现代新名词和俗语俚语入古典诗词的写作,该如何把握其中的度,该如何做到如胡教授所说的消化和磨合。可能限于篇幅,关于这个问题,胡教授没有进一步展开,我感到有些不大解渴,还希望日后有机会贵报能继续采访胡教授,相信他还有很多真知灼见。我们需要如胡教授这样的行家为我们进一步深入答疑解惑。

这是我读完贵报采访记后的一点感想,不见得对,聊供参考。谢谢贵报的采访记,也替我谢谢胡教授。

肖复兴2017年2月26日于北京  

肖复兴写给文汇读书周报记者的第二封信

看到了今天的报纸,胡教授的文章写得非常好,他深入浅出的对于古典诗写作中现代语言运用这个度的把握问题作了很好的解读。读后很受启发和帮助。特别他不仅举前辈例子,而且结合自己的写作实际,说得很是真切也亲切。相信对其他读者也会很有帮助的。谢谢你们报纸,也代我谢谢胡教授。希望以后还能够有机会向他请教!  复兴

礼物 打赏 赞(70) 收藏(12)
诗词吾爱网推出超级会员

最近访客

发表评论

未登录网友 请先登录
呼朋唤友 (@好友)   【表情】

评论列表



沪公网安备 3101010200200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