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吉歌诗讲读笔记（持续更新）

李长吉歌诗讲读笔记（持续更新）

李长吉之歌诗，非止骚之苗裔，亦是教外别传。余其有点滴心得，敢不录以就教于来者乎？2017.2.25.华夏戎狄序。

【1】公莫舞歌

公莫舞歌者，咏项伯翼蔽刘沛公也。会中壮士，灼灼于人，故无复书，且南北乐府率有歌引，贺陋诸家，今重作公莫舞歌云。

方花古础排九楹，刺豹淋血盛银罂。

华筵鼓吹无桐竹，长刀直立割鸣筝。
横楣粗锦生红纬，日炙锦嫣王未醉。
腰下三看宝玦光，项庄掉鞘栏前起。
材官小尘公莫舞，座上真人赤龙子。
芒砀云端抱天回，咸阳王气清如水。
铁枢铁楗重束关，大旗五丈撞双环。
汉王今日须秦印，绝膑刳肠臣不论。

A故无复书：“故”是“以前、从前”意。

B长刀直立割鸣筝：“割”是“弹奏”意。弹奏的风格粗豪狂野，故曰“割鸣筝”。今之摇滚，颇有此等弹奏风格。“长刀直立”与“割鸣筝”为并列之两意象，并无直接关联。

C腰下三看宝玦光：“看”，是范曾给项羽看。《史记》云“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是明示也，“腰下三看”则为暗示。《史记》云“项王、项伯东乡坐，亚父南乡坐”，则范曾于腰际以下之食案端侧以玦示项羽，应可得而行。

D项庄掉鞘栏前起：“掉鞘”，拔出剑来，把剑鞘一扔。

E自“材官小尘公莫舞”以下，皆是樊哙言语。

F砀云端抱天回：“抱天”和“回”的主语，都是“云瑞”。芒砀山四周的祥云一起向上升腾，故曰“抱天”。“抱天”且“回”，祥云上下流动之象。

【2】宫娃歌

蜡光高悬照纱空，花房夜捣红守宫。

象口吹香毾㲪暖，七星挂城闻漏板。

寒入罘罳殿影昏，彩鸾帘额著霜痕。

啼蛄吊月钩栏下，屈膝铜铺锁阿甄。

梦入家门上沙渚，天河落处长洲路。

愿君光明如太阳，放妾骑鱼撇波去。

A先有“天河落处长洲路”，继有“放妾骑鱼撇波去”。宫娃盖是骑鱼经天河还家，所“撇”者“星波”也。

【3】浩歌

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

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

青毛骢马参差钱，娇春杨柳含细烟。 
筝人劝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问谁。

不须浪饮丁都护，世上英雄本无主。

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惟浇赵州土。 
漏催水咽玉蟾蜍，卫娘发薄不胜梳。

看见秋眉换新绿，二十男儿那刺促。

A神血未凝身问谁：“神血未凝”，少年精神气血之澎湃也，待到神血凝滞，即是老矣。神血未凝之身何以自处？竟无今人可问。

B世上英雄本无主：“无主”者，无人看顾、欣赏之意。源自老杜之“桃花一簇开无主”。

C卫娘发薄不胜梳：源自老杜之“头白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不胜梳”，是“将不胜梳”。

【4】神仙曲

碧峰海面藏灵书，上帝拣作神仙居。

清明笑语闻空虚，斗乘巨浪骑鲸鱼。

春罗书字邀王母，共宴红楼最深处。 
鹤羽冲风过海迟，不如却使青龙去。

犹疑王母不相许，垂雾妖鬟更传语。

A斗乘巨浪骑鲸鱼：逆浪为“斗”，顺浪为“乘”。

B鹤羽冲风过海迟：“冲风”，为风所冲。

C此诗妙处，不惟仙人与王母之小暧昧，亦在仙人之轻度强迫症也。

2017.2.25.

【5】神弦曲

西山日没东山昏，旋风吹马马踏云。

画弦素管声浅繁，花裙綷縩步秋尘。

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

古壁彩虬金帖尾，雨工骑入秋潭水。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A所谓巫祝，原始宗教也。长吉神弦三首，皆是采风，非为讥嘲、揭露也。描摹现实，而用浪漫主义之手法，此首最著。长吉所取唯美，至于神鬼之有无，则不置可否。

B画弦素管声浅繁：有“乐队”伴奏。

C花裙綷縩步秋尘：主角出场，系女巫也。

D桂叶刷风桂坠子：殿前实景。

E青狸哭血寒狐死：女巫之“表演”内容。

F古壁彩虬金帖尾，雨工骑入秋潭水：此联及下联，述神庙壁画之内容。“古壁”言之凿凿，何可疑哉！

G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木魅”，不是树木成精，而是林中精怪，此处为猫头鹰所化。“笑声碧火巢中起”，成精之过程也，盖与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略同。

H长吉为看客，一时走神儿，目光自女巫移到“舞台”背后或两侧的壁画上面了。然夜间灯烛跳跃、光影迷离，更兼弦歌充耳，遂使长吉于恍惚间，以壁画为“动画”矣。“雨工骑入秋潭水”、“ 笑声碧火巢中起”皆是，而“笑声”更是作者之自觉，可谓似幻而如真。

【6】神弦

女巫浇酒云满空，玉炉炭火香鼕鼕。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

相思木帖金舞鸾，攒蛾一啑重一弹。

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终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

神嗔神喜师更颜，送神万骑还青山。

A整首都是写“跳大神儿”。

B“终南”并非实指。

C山魅食时人森寒：似是魔术手法。不见食者，而盘中食物渐少，且闻“咯吱咯吱”之声，观众必定脊背发凉。

【7】神弦别曲

巫山小女隔云别，春风松花山上发。

绿盖独穿香径归，白马花竿前孑孑。

蜀江风澹水如罗，堕兰谁泛相经过。

南山桂树为君死，云衫浅污红脂花。

A言小女巫巡游之返也。“巫山”、“蜀江”亦是虚指。

B巫山小女隔云别：别后即与尘世隔云，故曰“隔云别”。

C蜀江风澹水如罗，堕兰谁泛相经过：过江河也。“堕兰谁泛”即是“巫泛堕兰”，水中满布飘落之兰花也。

D南山桂树为君死，云衫浅污红脂花：小女巫一行复登山路。“桂树为君死”者，桂花落也，故续曰“云衫浅污红脂花”。庾信《春赋》：“影来池里，花落衫中”。

2017.3.14.